小甜饼是我的领头雪橇犬,跑过将近22500公里,包括一次从阿拉斯加的安克雷奇到诺姆,全程1900多公里的伊迪塔洛德大赛。它几次救过我的命。在漫长的橇行途中,它不只是一条狗,也不只是个伴,它几乎成了我的知心挚友。
话说那年冬天,正当暴风雪肆虐,它的临产期到了。我忧急万分,曾想把它从养狗场送到我家在明尼苏达州北部的小木屋去,但那儿又过于暖和。它的毛皮正值最丰盛期,温度太高可能危及性命。
舐犊之情
我决定用堆在养狗场附近的草垛构建一个类似爱斯基摩冰屋的小棚,大小能容下它,还容得下我,因为我若要解愁,惟有与它小聚才行。一进小棚,我就钻入睡袋,对它说:“真舒服!比我们以前的日子好多啦。”
小甜饼忙着舔自己的身体,没有像平时那样回应我。我们时常交谈。我常向它谈起我的各个人生阶段,因此对自己了解也更多了。
我睡着了,4小时后醒来,发现它正在分娩。4只灰色的狗崽轻轻地哼哼呜呜,身上都被舔干净了。一切顺利,直到第8只也是最后一只坠地,是个死胎。小甜饼使劲舔着死胎,想刺激它复活,动作近乎疯狂。它低声咆哮着表示忧伤,然后吼声渐渐转为哀吠。我伸出一只手捂住它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拎起死狗崽,埋进门口草堆。我有对付其他狗妈妈的经验:把死胎藏起,然后弄走。狗妈妈因为顾着活狗崽,会忘了死胎的。
可是这次我失算了。眼下的狗妈妈是小甜饼——执著,意志坚定,强壮有力,愿为自己所爱奉献一切。它四处寻找死狗崽,但找不到,就直瞪瞪望着我,像是问:“小狗哪里去了?”
我从草堆下拎出死狗崽,小甜饼轻轻将它叼起放下,再行急救。尽管死狗崽全无反应,小甜饼仍把它安置于吮乳的活狗崽中间。活狗崽的挤迫挪动了死狗崽的身体。小甜饼一定是以为死狗崽已救活,这才带着分娩的劳累往地上一倒,闭起眼睛睡了。我蹑手蹑脚地把死狗崽拎起,走到外面十七八米远的雪堆。我把尸体塞进雪里掩埋好,然后走回小棚,钻进睡袋睡觉。
我醒来时,小甜饼还在熟睡。正当我准备离开,一件离奇的事使我收住脚步。
我看见在一窝狗崽中间躺着那只死狗崽,弯着身子像是在吮乳。小甜饼乘我睡着的时候起身去把它找了回来。
我既心酸又满怀敬意,打算等小甜饼睡着再把死狗崽扔掉。可是我一伸手过去它便睁眼,又撇嘴露出愠怒的样子,直瞪瞪地望着我。
差不多4天后它才终于肯让我去把死狗崽扔了。当时它还恶狠狠低吼了几声——并非对我而发,而是向夺它骨肉的命运抗议。
陷身雪地
有一次冬夜乘雪橇,我再度目睹小甜饼的爱心。当晚天空清澈,挂着一轮满月,气温约零下二十七八摄氏度。我让小甜饼领头拉橇,给它配上3条拉橇老手,再加6条这时已几乎发育成熟、它自己所生的小狗,一共10条。
我计划沿着废弃不用的铁道奔行160公里。铁轨和枕木早已拆走,旧栈桥已用厚夹板重铺了桥面。
奔行四十多公里后,雪橇驰上一座跨河的栈桥。过桥的半途,在河面上方6米处,狗队突然停步。原来,不知是哪来的疯子偷偷抽走了一块夹板。
我猛拉两个钢齿煞车。但雪橇没有在夹板上减速滑行然后徐缓停住,而是钢齿钩住一块露了出来的枕木,雪橇蓦地一顿而猝停。我突然前冲,肚子撞在雪橇把手上,身体飞出去,双脚朝天摔进河边的雪堆里。我运气真好,要是掉进河里,不溺毙就冻僵;要是一头撞上冰块,脖子准断。
我挣扎起身,只见小甜饼在上方的栈桥上等着。其他狗在它身后一字排开,每一条都站在一块枕木上,枕木与枕木之间是没有遮拦的空隙。如果赶狗掉头,它们必定挤作一堆引起混乱;但我也没法驱狗拉橇往前驰过栈桥,因为经验较浅的小狗可能会从枕木之间的空当掉下来。
“我没办法了。”我对小甜饼说。它瞪眼回望着我,眼神似乎在说:“是你把我们弄成这样的。你得把我们弄出去。”
我爬上雪堆,来到栈桥,一次一条地给拉橇狗解开索套。每一条狗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踩空,踏着一块块枕木过了栈桥。过了桥之后,狗群并未就此停下。识途老狗以前到过这儿,认得回家的路,几条小狗跟着它们,很快就统统消失在沉沉黑夜里。
“这下倒好,”我对小甜饼说,“只剩下你我两个了。”
我把它解开,它随即朝着狗群消失的方向跑去,我简直难以置信。“背叛主人的坏东西。”我气愤地说。
我好不容易才把雪橇拖下栈桥。一踏上坚实的雪地,我便拖着雪橇艰难地向前跋涉,那感觉就像古时被罚踏车的犯人。还有将近50公里的路,我得走3天才能到家。走了40分钟光景,我忽然听见前面有响动。一条红皮大狗奔了过来,面向我一屁股坐下。
“喂,”我说,“怕自己独个无聊吗?”正当我摩挲着它的耳朵,另一条叫温斯敦的小狗来到我跟前。“怎么回事?”我说,“效忠来啦?”
按理说狗是不该回来的。拉橇比赛的狗只接受一种训练:疾奔向前,永不停下。它们是不走回头路的。可是又有4条狗跑回来了。接着又是一条,随后是剩下的两条小狗,最后是小甜饼。
我用挽具把它们套上,感到喉咙哽塞,好不容易才说出“多谢”二字。我驱狗前行,注意到几条狗的耳尖上有浅浅的咬伤痕迹。
后来我坐在厨房里对内子露丝说:“虽然听起来很离奇,但我敢说一定是小甜饼追着狗群,逼它们回头的。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我只想说一句,”她回应道,“你给它的报答太少了。”
远方召唤
小甜饼和我差不多同时被迫告别狗橇比赛。它的足踝得了关节炎,迫使它退出比赛。其后某日,我突感胸痛。医生说我得了心脏病。我找人把狗群接收过去,只留下小甜饼。它经常和我在一起,坐在长沙发我旁边的位置上看电视。屏幕一出现猫或狗,它总要低声咆哮。
我节制饮食,服药,又常运动,病好了许多,活动也多了。入秋后第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到柴堆前去劈引火柴,小甜饼跟来了。我在柴堆旁站定,它却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它在想什么。有轮雪橇长途奔行总是在第一阵寒流来临后就开始。这是它热爱的。我在养狗场它站惯的地方找到了它。它曾数百次在这儿等我给拉橇的狗队套上挽具。
“不,”我说着走到它身边,“现在咱们不干这个啦。”
它哀怨地轻吠一声。
又过了两个夏季一个严冬。小甜饼始终伴在我身旁。
夏末的一个早晨,我把它放了出去,它却没回来吃早餐。我在一棵云杉树下找到它,已经死了,脸朝东方,眼睛半张着。
我坐在它身旁哭,然后把它抱回养狗场它最喜欢站的位置,也就是我们加挽具的地方。我把它埋在那里,让它戴着颈圈入土。颈圈上有块金属小牌,刻了32号——这是它在伊迪塔洛德大赛时的编号,也是我的编号。
我想起它年轻的时候,我俩的前方常常除了地平线闪亮的冰光之外别无其他。不管狗死后何处归宿,我希望它在那里能不时地痛痛快快跑上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