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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爱情如漫天落花

2011-05-04 
记忆里,那一年的栀子花格外香烈,而坐我后排的男生绿晨,有那样闪亮的眼睛。在每一个下晚自习的晚上,他用自行车载我回家,艰难地蹬着上坡,我情不自禁靠向他的背,听见他炽烈的心跳。   星光下他低低地问我:“你愿意和我考同
记忆里,那一年的栀子花格外香烈,而坐我后排的男生绿晨,有那样闪亮的眼睛。在每一个下晚自习的晚上,他用自行车载我回家,艰难地蹬着上坡,我情不自禁靠向他的背,听见他炽烈的心跳。

  星光下他低低地问我:“你愿意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吗?”

  良久良久,我轻轻“嗯”了一声。

  满池睡莲竞放的季节,我和绿晨先后收到大学的通知书,我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了,欣喜之余我抬头看见绿晨犹豫的眼神,心陡然一沉——他去了远在郑州的军校。

  在同一天我们离开了故乡,却注定一南一北,沿着相反的方向。从此思念仿佛一种纤丝,被拉得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坚韧缠绵,是最温柔的绞索,把我的心绞得血泪淋淋。

  每一次收到绿晨的信,都是我的节日,无从想象,我星光少年的绿晨啊,曾有着不羁的长发,是如何适应着军规军纪的严格和学习训练的艰辛。而在每封信的最后,他总说:“来看看我,好吗?给我的黑暗里点一盏灯。”

  北京与郑州之间的六百公里,到底是多远呢?我终于知道了。永远是最慢最慢的那一种车次,万头攒动,空气中充满各种异样的气味。过道上,座位底下,都睡的有人。密不透风的人群里,我仿佛墙缝间的一只壁虎,一遍遍数着距离,也数着自己的干渴和忍耐,常常地,我以为郑州永远不会到了。

  而郑州在我记忆中的一切,便是车站单调而结实的喧嚣,小旅馆阴湿灰暗的半地下室,窗子一半在地下,一半对着灰呛呛的大街。我守在窗边,窗外,来去匆匆的脚和鞋,仿佛大片会移动的森林——哪一棵树会是我的呢?

  我从不知绿晨什么时候又该怎样从军校一格格分割严明、斩截如刀切的时间表里溜出来,我只是等。从白天等到日落,再等到新月初升,渐渐地,自己的身体仿佛恍惚地漂在半空中,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感觉。

  很多次明明听到脚步声,冲过去,门边却一无人迹,也有时我已完全失望,只是颓然呆坐,但是敲门声却忽然降临。

  总是在片刻的相聚后,绿晨又急急地赶回学校,而我重又踏上回程的火车。车站恒如乱世,我仿佛逃难的女子,一旦与爱人在岁月的大潮里分开离散,便从此生离死别。夜沉了,窗玻璃上摇晃地映着我疲惫的脸容,蓦地,昨天误了的功课、明天要交的报告、同寝室女生不知有没有帮我打了热水……诸般不能不考虑的现实,兜头涌上,我却又想起,绿晨新剪的稚气的平头,我的肩头仍残留着他的汗气。

  在一个学期内我去了7次郑州。最后那一次,是薄薄的初冬,细雨绵密如小小的花朵。他请了假出来,陪我慢慢徜徉在街头。我们两人紧紧地牵着手,都忘了雨,忘了身外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郑州的街景,也是第一次,他吻了我。

  回到学校时已近深夜,刚刚推开寝室的门,我便愣住了,好久,才轻轻地叫了一声:“爸。”

  桌面上我的成绩单,满目狰狞的红,耳边父亲的呼吸越来越重,仿佛是有些喘息,我的颈骨像断了一样,软软地抬不起来。良久,父亲暗哑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巨石穿空,狠狠地砸在我心里。

  父亲是昨天早上来的,一直等我到这个时候。他没问我到哪里去了,也没说昨晚他是怎么过的,只是一件件,把从家里带给我的衣服、卤菜和洗理用品交给我,然后说:“明天还要上班,我走了。”

  父亲默默地走在峭厉的夜风中,单薄的衣服不断地被掀起,空寂的校园里我们的脚步声像落叶一般黯然。

  在车站,父亲突然说:“你们班主任都跟我说了。”停一停,“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将来,也不顾及一下我们?”我想起我一落千丈的成绩,四处告贷的窘况,低头间,我看见父亲手背上松弛的皮肤,已隐隐有了黑斑,眼泪一下堵在了喉口。我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可是车来了,父亲匆匆地上了车。

  轰轰烈烈的恋情,最终换来的却是身心俱疲,有什么是可以无限透支的呢?无论是时间、精力乃至于感情。我开始思索,我与绿晨是否可以更冷静更恬淡,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海。

  电话里,他的声嘶力竭终于让我哭了,“为什么总是我去看你,如果你对我真心,难道就不能来看我?”那端忽然死寂。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正在教室看书,一个老乡冲了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快,绿晨在北京西站,再晚就来不及了。”拖了我就跑。我被拉得踉踉跄跄,连声追问:“到底怎么了?”

  绿展为了来见我,托了家乡的同学给他拍了“母病危速归”的电报,准了假,便直奔北京。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二哥正巧打电话到军校询问弟弟的情况,三言两语下来即穿了帮。他二哥在总参任职,队长看他面上网开一面,说:“我给他24小时,回来就罢,否则军法从事。”结果绿晨刚下火车就被二哥截住,立即给他买好了最早一班去郑州的车票,绿晨却坚持要见我一面再走,双方相持不下,最后二哥勉强同意他打电话通知我到车站见面。

  掏空整月的生活费叫了出租车,却遇上了我记忆中最漫长的一次堵车。任我怎么心急如焚,那身前身后不断迂折的长龙只是缓缓地挪动着,一点点,离太阳越来越近,终于迎头撞上那西下的夕阳。我冲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我颓然跌坐在长椅上,从喉里硬挤出几个字,“我想坐一坐。”大厅仿佛沸腾的火锅,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形状、无数的气味,在翻滚燃烧,然而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想坐一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突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世界如此嘈杂,我想我听错了,却还是一点点艰难地抬起头——整个人呆住了。半晌,我霍然而起,“你,没走?”

  绿晨向我绽开顽皮的笑。

  他二哥一直把他押送上了车,等到火车开动后才离开,他却在下一站下了车,混上一辆进京的车。绿晨衣上满是褶皱,眼中却是流动的火,“不见你一面就走,我不甘心。”

  我不置信地望着绿晨,想说你真傻,却不自觉地哭了。在千人万人的大厅里我们紧紧相拥,我在心中暗暗起誓:这一生一世跟定了他。

  而那时的我,并投想到,自此一生,再也没有实现诺言的机会了。

  军法如山,绿晨被退学了。是怎样的晴空霹雳轰下来,让我不顾一切地奔去找他,却被他的家人拒之门外,“都是你,都是你害了绿晨。”那一方冰冷的门横在我的面前。是我害了绿晨吗?诸般往事席卷而来,难道我就不曾为爱情付出过高昂的代价?

  我想对绿晨说:再参加一次高考,我会在北京等你。

  然而再见绿晨,是在小城凄清的火车站上,他就要去云南当兵了。远远地,隔着他周围敌意的眼光,我的眼泪涌上来却又暗暗地憋回去,灯影摇曳里,绿晨有那样困惑的神容。在上火车前一刻,绿晨忽然转头,轻轻唤我的名字,轻轻地问:“爱情,是错吗?”

  流年已逝,我再也没有见过绿晨,我的耳边却时时浮起他最后的疑问:爱情,是错吗?

  而我终于知道了,爱情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当我和绿晨倾尽所有来换取一场青春的恋情;当我们将生命中一切值得珍惜、应该慎用的资源付之一炬为了一刹那的焰火;当我们如最贪婪的赌徒,将最后的血本抛掷在命运冰冷的青石桌面上求一场大赢,却没有想过,连自己都完全输掉了,爱情又如何立足?

  我会终生记得火车站的那一幕,那一刻,爱情如漫天落花,纷纷扬扬落在我怀中;也会永远铭记许下的誓言。然而如果岁月重来,命运仍给我同样的机会,我知道,无论是我,还是绿晨,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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