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一直想写写她。我曾经喜欢过,不,应该说爱过的一个人。
那时,她还是一个少女,大概只有十六岁,人长得不十分好看,但有几分媚气。诗写得好,很有韵味,是那种很浅白的情诗,语句干净,透明柔软。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家乡的小街上,刚刚下过雨,她穿了一条杏黄色的裙子,款款地在树阴里走。她不化妆,但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她不说话,也不笑,一张脸沉静如水,不起一点涟漪。那时,她已经开始发表作品了,在诗坛小有名气。
第一次和她见面,我和她下了一盘跳棋。其实,我根本不会下跳棋,之所以还去“跳”,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及至吃饭,为了彰显自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唱歌,大声说话,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
我给她留下的印象如何呢?至今也没有机会当面交流。那以后,时常通信,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等她的信来。
和她的通信关系大概保持了三年之久,后来就淡了。原因很多,有一些原因是不能启齿的,说了,会伤害许多人。再后来,我结婚了,和现在的妻子生活在一起。虽然磕磕绊绊,但还算幸福。我结婚的时候,她也来了,并在席间朗诵了一首诗,是特意为我写的。诗写得颇为酸楚,幸好我妻子不懂诗,不明白那字里行间的意思。
我们的往来信件中,虽然没有明确地挑明恋爱关系,但我相信,我们彼此的内心是心照不宣的。我去她的家乡,去拜望过她的父母,和她父亲一起喝酒,唠家常。他父亲是个实在人,曾暗示我说,不要急,让她再长长,再立立事。我接受他的建议。我们都年轻,有的是时间,只要未来是美好的,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我们的事情没有什么进展。她给我的感觉是这样,一层窗户纸就要捅破了,她马上又找来一张纸蒙上,她喜欢隔窗说话的那种感觉。
我们一起去山上玩,人多的时候,我们走得还近些,等到僻静处了,她却有意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远远地顾盼着风景,似乎心底又泛起新的诗句。
“你说,未来是什么样的?”她问我。
“未来应该是很实际的。”
她摇摇头。说:“未来是橙色的。”
这是什么意思?未来怎么是橙色的呢?
有时,她会有意无意地问起我的家庭,我都如实回答。父亲如何如何,母亲如何如何,小妹如何如何。等到我反问她的时候,她会说:“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有一次,我送她回家,在她家门口站了好半天,我们都低着头,想干点什么,又缺乏勇气似的,最后,终于还是各自分散。我走了很远,她突然叫我,我转回身,她却开门走进院子里去了。
总是这样生不生、熟不熟的。
后来,我们真的淡了。互相之间的信件来往也少了,渐渐地断了联系。听说她和西部的一个诗人建立了恋爱关系,两个人像我们的交往一样,通过信件,只是不知道那信里边的内容会不会比我更丰富些。
前年,我得了糖尿病,在医院住了一段日子。出院不久,突然就看见了她,她来长春办事,想到我,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看能否见到我。真就见到了。我请她在单位旁边的茶楼喝茶,两个人要了一个小包间。
“怎么样?这几年?”我问她。
她突然变得局促起来。“这儿没有大厅啊?”她问。
“有,大厅太暗。”
“噢,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她笑了笑。
我还想接着寒暄,她却一味地说起来。
她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她说:“我挺好的。”
她说:“时间过得真快呀。”
她说:“那时太不懂事了。”
她说:“没事,我真的没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要表白什么,脑袋一直是晕晕的。
我想起那年她去车站送我,火车都进站了,她突然问我:“车票买了吗?”
我不知所云,亦不解其意。
她说:“买了就快上车吧。”
我的耳边尽是车轮压在钢轨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