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即使埋在淤泥里,也会开出美丽的莲花。
红狐有清窝的习惯,所谓清窝,就是成年狐将满一岁的小狐从窝巢驱赶出去,强迫它们离开家。
时令已近仲春,又到了红狐清窝的时间,但我想,住在寨后水磨房下的母狐蝴蝶斑是不会清窝的。
蝴蝶斑额头上有一块醒目的蝶状黑斑,前年春天和雄狐灰背结成伉俪后,产下小雌狐黄胸毛和小公狐黑鼻头。它本来算得上世界上最幸福的雌狐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狐也有旦夕祸福。两个月前的一天黄昏,红狐一家子从水磨房下的石槽钻出来,它们刚走到河滩的沼泽地,突然,芦苇丛里倏地蹿出一条巨蜥来,一口就咬住了雄狐灰背,接着,大尾巴一个横扫,将小雌狐黄胸毛扫出一丈多远,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会动弹了。母狐蝴蝶斑啸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朝巨蜥那张丑陋的脸扑去,巨蜥举起利爪,迎面在蝴蝶斑的脸上狠狠抓了一把,蝴蝶斑惨啸一声,跌倒在地,双爪护住脸,在地上打滚……
顶多一分钟时间,一个美满的红狐家庭,便两死一伤。更不幸的是,蝴蝶斑眼睛被抓瞎了。
打这以后,我好几次看见蝴蝶斑衔住小公狐黑鼻头的尾巴,外出觅食。
一只完全要依赖儿子生活的母狐,怎么可能清窝呢?
那天,天快擦黑了,我突然听见狐凶猛的嚎叫声,朝石槽望去,看见蝴蝶斑用脑门顶着黑鼻头的胸脯,冲到石槽口,猛烈一推,将黑鼻头推了出来。黑鼻头尖叫一声,爬起来拼命朝石槽里挤。蝴蝶斑用身体堵住石槽口,用牙和爪阻挡着不让黑鼻头回家。这是颇为典型的红狐清窝的情景。我大感困惑,母狐蝴蝶斑把黑鼻头驱赶出家,简直是等于在自杀啊!
折腾到夜色深沉,双方都已筋疲力尽,黑鼻头伤心而又愤怒地啸叫一通,含恨离去了。
第三天清晨,我看见蝴蝶斑卧在石槽口,蓬头垢脸,愈发憔悴了。
突然,草丛里钻出一只红狐来,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只漆黑的鼻头,是小公狐黑鼻头。
黑鼻头的身体蹭动着石槽前的蒿草,发出塞塞率率的声响,母狐蝴蝶斑听到动静后,翕动鼻翼嗅闻了几下,脸刹那间变得鲜活。它双耳坚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从石槽口跨出半步,摆出一副迎接的姿势。
黑鼻头嘴里叼着一只小仓鼠。它把小仓鼠叼到蝴蝶斑的唇吻下,甩动脑袋,用小仓鼠轻轻拍了拍蝴蝶斑的脸颊。蝴蝶斑本能地、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住小仓鼠,吞进嘴里,只留一条鼠尾巴还挂在嘴角外。突然,它停止了嚼咬,把小仓鼠吐了出来。黑鼻头从地上捡起小仓鼠,再次送到蝴蝶斑的唇吻下。蝴蝶斑如临大敌般尾巴平举,尖嚎一声,朝前一蹿,张嘴就朝黑鼻头咬去,黑鼻头没有防备,左耳朵被蝴蝶斑咬住了,疼得它呦呦惨啸,拼命挣扎。可蝴蝶斑像对付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死死咬住黑鼻头的耳朵不放。嘶——黑鼻头的耳朵被撕开了一个豁口,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V形耳朵。它这才算从蝴蝶斑的嘴里挣脱出来,哀哀啸叫着,逃离了水磨房。
蝴蝶斑对着黑鼻头逃跑的方向,瞎啸一气,像是在警告黑鼻头:你倘若再回来的话,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奇怪的是,当黑鼻头逃得无影无踪后,蝴蝶斑像踩瘪的猪尿泡,瘫倒在地,缩成一团,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声凄凉的啸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