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认为童话书是我的启蒙读物,皇后公主牧羊女,她们形象干瘪,除了善良身无长物,唯一的功勋不是爹厉害就是被王子看上。不管故事多曲折她们都是那个不相干的世界里的一个不相干的人。闭上眼去想像她们的样子,总会吓得我冒冷汗—有的姑娘头发长到可以从一座塔楼上垂下当绳梯供王子攀爬,有的姑娘肌肤像死人一样雪白,有的姑娘哭起来就会从眼睛里掉珍珠,有的姑娘嫁给半人半兽……让我留在凡人的世界吧,合上童话书,将惊悚的童话世界关掉。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小学五年级的那个暑假,我拿的是另外几本书,人生会不会就此不一样?
父母知道童话和神话已经不能使我满意之后,给了我第一本成年人的书《西游记》。《西游记》好安全,里面没有谈情说爱,只有打不完的架灭不完的妖,还有不怕艰难困苦为了理想执著前行的伟大情操!
那个炎热的夏天,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带着汗带着腻烦看雄性非人类打架时,忽然眼前一亮—“比玉香尤香,如花语更真”“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的女人们出场了,她们比童话书里的女人们更美更鲜活更厉害—个个都是千年百年的道行,不但美,还有法术,动不动绑了唐僧抓了八戒气走孙悟空。她们天性自然,欲求单纯—如果不能吃了唐僧,那就嫁了他。她们风姿绰约谈吐不凡:“长老啊,我只道:凤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
从妖精身上,我在情感世界接受了两个重要启蒙:
第一,千万别主动追求男人,唐僧们不但会拂落一腔美意,还可能使自己姿态狼狈,被打回原形;
第二,遇见意中人不必拖拉,直奔主题进入婚姻。
《乱世佳人》是我从父亲的书柜里偷的书。偷的原因很简单—书很厚,一本够我看很久;封面上有对男女作势准备接吻,一定是本谈恋爱的书。可居然不是。它更像是一本女性成长史:南方小镇少女斯佳丽在战争中从娇娇女蜕变成坚强独立的新女性,做过几次寡妇,生了几个孩子,依然拥有惊人的魅力、不可测的人生。
她和《西游记》里的妖精们一样勇敢,仅凭一只纤腰一对绿眼睛一双酒窝,就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人。她们有美貌有胆量却没有慧眼—爱上了不爱自己的男人,致使人生一路下滑,堕入悲剧。
那个夏天还没有结束,我已经洞悉了第三条情感戒律:不对不爱我的人动心。
前几个月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又一次从书柜里拿出了这本已经翻旧了的厚重的书。我妈说:“仿佛它永远都在你枕头边。”那天,我依然将书放在我枕头边,在台灯的温光下慢慢翻。
我熟悉每一段落,每一句话,每一处折痕。
我能在每一块污渍上看见少女米娜,她拿着一只果冻、半颗石榴或者一块巧克力,边吃边托腮看书。她迫不及待地渴望成长,她不要十六岁、十八岁等被大家赞颂的娇嫩年龄。她认为她的人生会从二十五岁开始进入好年份。好年份的她不再需要零食,不再对生活毫无主意,不再需要猜心的恋爱,不再无知,不再软弱,哪怕世界坍塌她也能用双手从泥土里为自己和家人挖出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如果女人情感观的成熟史便是女人的成熟史,那么,在小学五年级的那个暑假,我已经和妖精们和斯佳丽一起成熟。
而且我知道我会比她们过得更好—“情感三戒律”,我有,她们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