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18日 春日斜阳
你不知道班里的同学都对我退避三舍,你不知道我有着多么严重的自闭情结,你也不知道,我有着多么惹人讨厌的脾气。当然,我原谅了你的莽撞和自作聪明。因为你不知道这些,就如同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多少座城市在下雨一样合理。
你和我一样,也是个不爱学习的坏学生。转学后的第一堂外语课,你便像高雅的魔术师一般,从狭窄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宽屏的psp游戏机。
你指着游戏机上的英文问我,知道是什么牌子吗?我摇摇头。你目瞪口呆地说,不会吧?真的不知道?看清楚了,SONY,这你都不知道?
这次,我连摇头都省略了,面无表情地盯着黑板。结果,就因为21世纪我不知道这个英文,你硬给我取了一个特别具有历史意义的绰号,元谋人。
我知道元谋人生长的年代,那是遥远的170万年前。
后来,有人告诉你我患有严重的自闭症。你不但不心生畏怯,还经常有意无意地逗我说话。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鼻子很好使。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告诉你,我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便能闻到你早上擦过的唇膏的气味。
终于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和你说了高三生涯的第一句话。我斥责你,不要每天都擦草莓味的唇膏行不行?你只有一支唇膏吗?
结果,因为我的这句话,你和前排的四眼田鸡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你将满嘴的煎饼果子都喷到了他的脑袋上。你一边帮他梳理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嚷嚷着,哇,你头顶上有好大一块疤,那儿没长丁点儿头发!班上的同学被你逗得前仰后合。当然,我也笑了,那是我十七岁的第一个笑容。
2003年6月21日流光遍野
期末考试,你得了全班第一。站在讲台上发言的你,忽然让我觉得无比高大。虽然你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但从那以后,你在我心里的光辉形象,绝对超过一米八。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你的名字叫秦雨天。
暑假,我独自躺在卧室里看电视,不知你从哪儿弄来的号码,竟打来问我,元谋人,你出来吧,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呢!我去了,我虽然自闭,但也不喜欢扫大伙儿的兴致。既然你们叫我了,能想起班里还有我这么个人,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高兴。
结果,我只看到你一个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异性同学单独逛街。你对我说,你每天都不说话,得找个方法改变改变。你在马路旁的公用电话上按下了几个号码,而后将电话递给了我。我刚把听筒凑在耳际,那头便有人严肃地问我,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说没有。他又接着问,那你有什么事儿?我接着说没有。
片刻后,他喘了口气,说了一大串批评我的言语,还污蔑我妨碍司法公正。我怒气冲冲地和他吵了半天,喋喋不休地重复电话不是我打的。弄了半天我才知道,你打的并不是什么好朋友或者搬家公司的电话,而是报警电话110。
秦雨天,你知道吗?自从十五岁之后,我就再没说过那么多的话。
新学期语文课后,老师布置作业,让抄写新教授的古文五遍。
我伏在台灯下,一觉睡到半夜,醒来才发现自己的作业尚未开始。于是睡眼惺忪捏着钢笔,乱画一通。接到分发下来的作业本时,你正朝我滔滔不绝地灌输江湖义气的概念。我说,你那么喜欢讲义气,那你先把我的事情搞定吧!
你翻开作业本一看,顿时哑口无言。语文老师用红色的钢笔在末尾批注了两个振奋人心的字眼:重做。我偷着乐坏了,庆幸终于捡到了一次大便宜。岂料第二天,我竟被叫到了年级办公室。正当我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时,班主任将我的作业本扔了过来。
原来,你在语文老师批注的“重做”两字下面又坚定异常地加了另外两个字——不做。
2004年元旦人声鼎沸
因为你的恶作剧,一向低调的我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批评。我的坏脾气迫使我将你的语文课本烧毁,并将所剩的灰烬一滴不漏放进你的白色背包。
我们彼此陷入了不可解开的僵局。
你从原有的座位上搬离,进入了全班最好的贵宾区域。我悄悄算过,我们真正的友谊,仅仅维持了185天。
我重新回到孤独的世界。一个人上课,放学,吃早餐,无所事事。我看到你和贵宾区域的高材生们聊得火热,心里有点难以言明的怅惘。我暗笑自己,这有什么值得伤怀的呢?不就是一个秦雨天吗?那么多孤独的日子我都过来了,难道还怕之后那些所剩无几的时光?
事实上,我的确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有时候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会忽然想起你的面容。偶尔,手握着听筒,按下你的号码后,却又忍不住在嘟嘟声传来之前匆匆挂断。
我想,我有点喜欢你。可这句话,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元旦联欢会上,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竟然抽签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晚上20点45,我被抽进了人群中央。
去年跟你吵架的四眼田鸡在人群中暴跳如雷,嘿,大家都知道你有严重的自闭症。那么请问,自闭症先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人群忽然一阵躁动。我该怎么说呢?在这样的场合之中,我是不是应该勇敢一点儿,大声说出你的名字?我从来没有真正勇敢过,包括今天。我觉得自己在人群中窘迫得有些丢人现眼。最后,是你站出来替我解了围。你说,既然他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又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呢?
秦雨天,你错了。真正自闭的人,往往更加懂得如何酝酿心中的情感。
2004年6月25日暖风微醺
听说,你考取了重点大学。我终于可以凭借这个小小的理由,给你送上一张草莓味的贺卡。这张小小的贺卡,终于使我们冰释前嫌。你在收到卡片的当天下午就嚷嚷了,那么多人送的卡片,只有我的只字未写。我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不言,才是最真的心。只可惜,你不明白我这句话中的隐喻。
晚上,我参加了你组织的party。狂欢过后,我送你回家。临近你家的路口,你转身问我,你知道海水为什么是蓝色的吗?
我笑笑,用一本正经的态度告诉你,海水之所以是蓝色,第一,因为阳光无法照到五千米以下的海域,那儿,是永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第二,因为阳光进入海面,会经过无数次折射……
我尚未说完,你便笑了,你说我傻,海水之所以是蓝色,完全是因为鱼。无数的鱼生活在海里,它们每天都说同样一个咒语:blue,blue,blue……这些千年不变的咒语,使全世界的海水慢慢变成了蓝色。
你知道吗?我当时真想问你,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每天都念叨她的名字,那么,她是不是就会像海洋接纳游鱼一般,让你住进她的心里,且变成你梦里的颜色?
我没有问你,因为我不是自由的鱼。像你这样成绩优异天真无邪的女孩,说什么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前途黑暗注定落榜的自闭小子吧?
我不打算送你,因为我知道,在另一个繁华的城市里,你很快将会把我忘记。
这篇六月的日记,我已无法再写下去。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卡片里的秘密。寻思了半夜,还是决定将它埋葬在夏天的阳光里。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撕开了卡片的外层,看到内里,那你一定会读懂一个自闭的少年的心。他当年,有多么多么喜欢你。
我想,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此刻,乌云像一面悲伤的旗帜,隐匿在我们的离别之后。闪电烧毁了两棵互相拥抱的榕树。窗外,是迷蒙的汽车与行人。匆匆而过的你,永远不会知道思念为何物。正如你不知道我想你,就像这世界每天都有一座城市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