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位业余爱好摄影的文友邀请我们前去观看他的摄影展。
文友的摄影技术还不够精湛,不过他捕捉到了生活的细节,尤其是拍狗的照片特别吸引人,一张张穿着小花袄扎着小辫或奇装异服的宠物狗照片令大伙忍俊不禁。而我却笑不起来,因为一张戴着太阳镜的狗的相片,使我想起我家曾养的一条狗。
席间,文友们都奇怪我看到如此滑稽、狗模人样的照片反而一脸肃穆,我喝了一杯酒,给他们讲了一个关于狗的故事。
40年前,我的父母去安徽逃荒,在一个小山村落脚后,父亲做起了挑夫,母亲帮着附近的渔民打鱼晒网。日子过得比在老家饿肚子好多了。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带回两只毛茸茸的狗崽,母亲一见是小狗,便埋怨起来:“这年头,人也吃不饱肚皮,哪还有什么给狗吃!”父亲没理会母亲的埋怨,把狗抱向才3个月大的哥逗趣地说:“小子,爸这是给你找个伴!看这两只没爹没妈的小家伙瑟缩在路边的草丛中,爸不带它们回来,不是被冻死,就会被狼吃了!”母亲听了父亲如此说,不再埋怨什么。可两个月后,狗的食量大增,迫于无奈,父亲将一条小黑狗给了邻居。
第二年夏天,留在我家的小黄长成了一条强悍威武的狗,它整天嬉戏于哥的摇篮旁边。一个闷热的夏夜,父母因一天的劳累沉沉地睡去,刚学会爬还不能走路的哥,竟爬出摇篮,父母浑然不知。大概是午夜,父亲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拖蚊帐,他一边迷糊着,一脚蹬去。不一会儿,“呜呜”声扰得父亲气愤地骂了句:“死瘟狗,不见我白天干活累呀!”接着母亲也被狗扰醒了,她感到有点奇怪,借着月光,这不是邻居家的阿黑嘛。母亲的敏感一下惊来,对着空摇篮,她哭喊起来,阿黑咬着父亲的裤口向外拖。
在阿黑的带路下,不远处的池塘边,阿黄正伏在塘堤上。近前,父母才发现,哥在阿黄的怀中已睡着了。两条狗救了哥的命——若不是阿黄拢伏住哥,他早已滚进了池塘;不然也喂了狼,不远处能看见幽绿的狼眼,仍在徘徊不前。
在大哥3岁那年,家乡吃饭问题有所好转,父母离开了安徽,回到了老家。阿黄也被带了回来,父母本不想带狗,可哥死活不依,又见阿黄两眼蓄泪,父母就动了恻隐之心。
回到老家,阿黄成了看家护园的好手。一年后,它也成了狗妈妈,整日守护在自己的孩子旁。不知何时,阿黄因“坐月子”感染双眼化脓,苍蝇、蚊子团团围着它的双眼,气得它“汪汪”个不停。母亲发现后很替阿黄难受,想了种种办法驱赶蚊蝇,扎纱布,可阿黄看不见孩子急得叫个不停;烟熏蚊蝇,可阿黄双眼有病,虽一时赶了蚊蝇,可阿黄泪也被烟熏得直流。一天,吹唢呐的舅舅,戴着墨镜上门走亲戚,母亲一见到便想起了阿黄,于是她谎称戴戴墨镜,过过当年做新娘的瘾。(苏北乡村新娘出嫁,都要戴着墨镜,表示害羞。)墨镜在当时是稀罕物,舅舅摘下墨镜,再三强调不戴要收好,不能让小孩玩坏了。
舅舅一走,母亲便忙着给阿黄戴起墨镜来,阿黄也挺配合,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母亲给阿黄左戴右戴,就是固定不了墨镜,最后在哥的帮助下,母亲才用线把墨镜固定住。谁知刚给阿黄戴好墨镜,舅舅又返回,一见狗戴上他的墨镜,咆哮起来,母亲连忙拉着舅舅解释,可舅舅还是一脸不高兴离开了我家。
阿黄戴上墨镜,双眼化脓处少了蚊蝇的叮咬,半个月过后,阿黄眼好了。一天午后,正当母亲准备把墨镜还给舅舅时,舅舅却手捂着一只眼,一脸的血,冲向我家,大声喊着:“姐姐,姐夫,快救我!”父母一下子被舅舅的惨相吓呆了,细一问才知,舅舅刚刚为娶新人的人家放鞭炮,一不小心,冲天炮炸向了他的右眼……
从医院里出来,母亲哭了,因为舅舅的右眼被炸瞎了!医生建议,装人的眼球重见光明,目前还没有这个医术,惟有装只猪、猫、狗的眼球遮掩日后凹陷无眼球的眼窝。
回家后,父母还未从这飞来横祸中清醒过来,医生又派人传话,最好在24小时内做好眼球移植,不然别的眼球装上去极易看出。父母一下子犯疑了,到哪里找现成的眼球呢?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突然,母亲想到了阿黄。父亲不依,说阿黄还在哺乳,母亲急了,一条狗重要还是一个人重要。
母亲流着泪向正在喂奶的阿黄诉说刚发生的不幸,父亲找来了绳索,准备把阿黄吊死后,就送去医院。面对绳索,阿黄像猜到了什么,它仍平静地喂奶,父亲有点于心不忍,去了邻家,准备向邻家买条猪,谁知父亲回来时,阿黄突然口吐白沫倒在他的面前,它嘴里有一节鼠尾巴。阿黄自杀了,因为它从不吃老鼠,更何况一只被毒死的老鼠。
阿黄的一只眼球装在舅舅的右眼窝里,不仔细看,一点也觉察不出那是只狗的眼球。那天医生摘下阿黄的眼球,母亲呜咽着告诉舅舅阿黄为他自杀的事,舅舅听后,伤心地请医生为阿黄戴上母亲刚还他的墨镜。
阿黄戴着墨镜,就这样离开了我家。
听完我的故事,大伙儿无不为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