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这个人天性高傲,很少夸人。可是这回,我却不得不冒着被人说成巴结领导的危险,夸夸我刚刚接待过的这位上级领导机关的领导干部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廉洁了,廉洁得简直就是个典范。
这位上级领导,是到我们单位来视察工作的。既然人家来视察工作,总得给人家提供个住的地方吧,总不能让人家睡在大街上。我要说的,就是在给这位上级领导安排住的地方的过程中,所亲身感受到的这位上级领导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廉洁。
本来,按这位上级领导的级别,是只能安排标准间的。所谓标准间,就是有两张床位的那种房间。对于什么级别的领导住什么规格的房间这个问题,我们本单位以及我们单位的上级领导机关还有上级领导机关的上级领导机关,已经先后通过三十多份红头文件作出明确规定了,上上下下谁都很清楚了。
但是,我们单位对上级来人一直是比较重视的,在安排房间上一直是稍稍超出一点儿标准的,而这又是不违反那三十多份红头文件的,因为文件里都反复强调,“要尽量做到”。换句话说,实在做不到了,也不算违反规定。
这次也一样,本来是打算给这位领导安排一个套间的。可是不巧,那天晚上单位有活动,把招待所给住满了,仅有的五个套间,全都安排给来单位作报告的院士了。结果,就只能给这位领导安排标准间了。没想到,我们刚刚从机场隆重接来的这位上级领导,还没走进这个房间,就开始让我们充分地领教他的廉洁了。
在我们单位的众多领导和我这样的办事员的陪同下,这位上级领导来到我们为他安排好的这个房间的门外了。当然,我说了,这是个标准间,里面有两张床位。显然,上级领导注意到这一点了。人家毕竟是上级领导机关来的领导,真是有水平,只是探头朝里看了一眼,有可能只是半眼,就看清了,知道这是个拥有两张床位的标准间了。
于是,这位上级领导就不肯进去了:“怎么……怎么……”不愧是上级领导,真是有水平,就这么个简简单单的“怎么……”,就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力了,让我们怎么也搞不明白了。后来,见我们确实水平太低,在理解这个“怎么……”上存在着难以克服的思想障碍,上级领导干脆就明说了:“怎么……怎么是两张床啊?”
上级领导接下来讲的话,就开始越发地上升到展示他廉洁程度的层次了:“怎么是两张床呢?我就是我一个人,怎么能睡两张床呢?有一张床位就足够了么!多一张床不是浪费么!”
说得真好,一下子让我和我们单位的领导明白了一个早该明白的基本道理:一个人就应当睡一张床,睡两张床就等于是浪费。唉,廉洁,真是廉洁。我和我们单位的领导们,一下子都对这位上级领导钦佩起来了,并且还迅速由此推断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位上级领导连多睡一张床这种小小的浪费国家财物的事都不肯去做,那他平时在其他方面也一定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一定是经常性地通过自己的这种廉洁,为国家为社会做出实际贡献的。
结果,我和我们单位的领导们都不得不对这个问题给予认真的对待了,因为我们绝对不想成为那样一种人,也就是不给上级领导提供廉洁机会的人。怎么能让人家在别的单位能够睡上一张床而讲得成廉洁,到我们单位睡不成一张床而讲不成廉洁呢?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让人家在我们单位开了浪费国家财产的先例。
俗话说,事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更何况,给上级领导安排在一张床上睡觉而不是逼着人家在两张床上睡觉,还没有难到那么个需要登攀的程度。办法总还是有的,活人是不能让那个东西给憋死的。
一个小时之后,问题解决了。正好那五位院士当中,有一位经常来我们单位,跟我们都很熟,也多次讲过“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说”之类的话。果然,院士也不愧为院士,同样也真是有水平。对我们单位目前面临的这个想让上级领导继续保持廉洁的困难,只用了四十五分钟就听明白了,就同意帮忙了。
于是,院士就在我们的共同帮助下,把行李给搬到楼层服务员的值班室里去了;服务员的素质也很高,动作也很快,立马就把刚刚腾空的套间给打扫得光鲜如初了;而那位上级领导,也顺利地实现了他只睡一张床而不睡两张床以避免造成浪费的良好愿望,住进这个只有一张床的套间里来了。最后,那位花白头发的老院士,就悄悄地从服务员的值班室里提出行李,搬到那个有着两张床位的标准间,去替那位上级领导浪费国家财产去了。
在我和我的单位领导们向院士诉说困难而且院士又答应帮助我们克服困难,以及腾空套间、打扫套间的一个小时中,那位上级领导一直在深沉地背着双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显然,他一定是在思考着作为他这个身份的领导所经常思考的某个重大问题,因为走廊里发生在他身边的搬运行李、摆放水果等乱哄哄的场景,一点儿都没能惊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