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沧海桑田,但是直到现在整条明志路上,还是维持著有好几间的学校,比如∶明志国小、泰山高中、明志工专、黎明工专等,所以文风也算是相当的荟萃。
住在泰山的人大概可粗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土生土长的在地人,但是也别随便把在地人当成是一般乡下的土包子,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欧吉桑跟欧巴桑,可能就是以前农地重划之後,现在摇身一变的千万富翁。另一类则是离乡背井出来工作的人,因为附近工厂云集;在外赁屋的学生也有,但大多集中在飞指部到明志路派出所之间的路段。
贵子村是明志路上的一个小村落,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属於後者,所以在山东水饺店里可以听到客家话,在菜市场里也可以听到南腔北调的台湾话。有一阵子根据行政院主计处的统计,贵子村还曾荣登过全国出生率最高的地方,可以猜得出来,年轻人工作一段时间後结婚生子,刚好大家又是同一年龄层,所以才会有这么高的婴儿出生率。但是另外有阵子其实应该也是全国死亡率最高的地方。
……
一开始是一件凶杀案,离飞指部斜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个F大的学生被杀,凶手逃逸,印象里好像案子没破。
之後以这间凶宅为圆心,死亡的阴影逐渐扩大,有病死的、有被车撞死的、有瓦斯中毒死的、也有莫名其妙死亡的。
……
妙香是附近一间工厂生产线上的领班,平日生活刻苦而且工作卖力,把省吃俭用下来的钱通通寄回嘉义的乡下,给宿疾缠身的二老及三个年幼的弟妹们。
「再过两年,我的生活压力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妙香说。有次我在面摊上碰到她时,聊起来,她说最大的妹妹快要可以工作了,而她已经超过了适婚年龄,却一点也没有想要嫁人的念头;花样的年华可能就要这样在生产线上渡过了……
发生事情的那天晚上,妙香刚下小夜班,骑著那辆脚踏车,顶著黑夜的寒风慢慢的要踩回宿舍,才一拐弯,就被对面车道上想超指南客运的自用车撞上,强烈的冲击力把她娇弱的身体顶得腾空,然後又重重的甩到背 (恐怖网站+
後的电线杆;幸好被随後赶来的同事们,合力的从水沟里拖出来,拦了辆车直奔林口长庚的急诊,当时她的身上有多处开放性骨折及颅内出血……
等我听到消息时,已经过了两天了,我到病房探望她,握著她唯一可以动的左手,但愿能从我身上传给她一点再生的力量。我不确定,她晓不晓得我去看过她,那时她的身上缠满纱布,包括头部。
说也奇怪,人的身体是那么的脆弱,却也是那么的坚强。不久後,妙香奇迹似的好转起来,陆陆续续的去探望过几次,一次比一次健康。开了几次刀,把身上断掉的骨头接了起来,也把脑内的瘀血清除掉了,原先苍白的脸色後来也已经慢慢转成娇嫩的红色。
我最後一次去到病房,护士小姐很遗憾的跟我说她已经出院回嘉义老家了,无奈之下,只好把手上的花转送给病房护理站。村长陈桑是个热心公益的人,跟我房东本是旧识,两人经常在楼下泡茶聊天。那天陈桑为了这接二连三的怪事跟我房东谈起来……
「找个法师来看看吧!……」房东若有所悟的说。
那天做完实验,在学校游泳池里泡到了几个美眉,教他们游了一阵子泳;吃完晚饭,又拖著疲惫的步伐回去。还没进门,远远就望见房东、陈桑及另外一个胖子,三人坐在楼下喝茶。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房东招手要我坐下来一起聊聊。依言坐下,互相表明身分,原来那个胖子是位道士。说是道士,看起来挺像是杀猪的,堆著满脸的笑容,露出被烟油污染成半黑的两排牙齿。他是陈桑拐弯抹角的从不知道哪里请来这里,看看最近这里的怪事;我後来才听说,原来陈桑那时总共花了七位数字的代价把他请来。
我本来就不信这套,所以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著聊。那胖道士嘴里说的竟是说些妖魔鬼怪的事,破绽不少,本想出言相讥,看在陈桑热心的份儿上,暂时将话压在喉间。看看天色也将全暗了,胖道士忽然站起来说∶「时候差不多了!」胖道士伸手从桌上把茶碗端起来,满满的吸了一口茶,走到廊前,一口气就将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来,雾状的水滴把地上沾湿了一块圆形的范围。接著掏出不知哪里来的两个月牙木头板儿,口中念念有词,脚踩著看不懂的乱七八糟步法,然後每隔一阵子就把那两个木头板儿扔到地上。
看看实在没劲,无聊的打了两个呵欠。扭头却望见房东及陈桑,仍是目不转睛的看著那个道士。整个仪式进行了快半个钟头,那胖道士满头大汗的突然的停止,依旧是堆著那招牌的笑脸说∶「成了!日子就是下礼拜三了。」
房东及陈桑方才放下扳著的脸孔,也跟著胖道士一起笑,我也跟著傻笑。「但是你们要去找六对阳男、阴女来,这样我才有把握能办得了事。」胖道士这样说……到了星期二晚上村里又死了两个,大家都人心惶惶,你只要看见两三人交头接耳的谈些什么,凑过去一听,跟这事有关准没错。我还是不信这些孤魂怨鬼的谬论,我只相信量子力学。快要就寝前,一阵敲门声把我从迷糊中惊醒,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房东又来找我了。
「咳,小蓝啊!我知道你很忙啦,但是就这么一次嘛,也不过两、三个钟头,而且也不要你干嘛,六个阳男就缺你一个,眼看著明天晚上就要到了,现在还没凑出来呢!怎样,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房东说。也许是房东的热心,也许是两千块钱的引诱,也许是一股好奇心,甚至也许是秋香的事。
我冒著被同学们讥笑的危险答应了房东,隔天晚上准时到村长家,参加胖道士的法事。星期三晚上我在约定时间内分秒不差的走进了陈桑家中,屋子里围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果然总共六对阳男阴女。我伸手摸了摸,出门前习惯性带在身边的卡西欧计算机,幸好还在口袋里。
门外两个小道童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一旁胖道士指挥著,这个摆这里,那个摆那里的。可是旁边却还坐著有另外一个瘦道士,气闲神静的在那边在纸上画些什么,我好奇的走过去瞧了一眼,却被一双带著寒霜的目光给瞪了回来,想想无趣,摸摸鼻子再回去找小陈桑哈拉哈拉。
十一时大家准时就座,两个小道童发给每人不晓得要干嘛的一根竹竿及一张黄纸,竹竿的长度约跟钓香鱼用的竿子差不多长,但是节跟节的距离很短;黄纸上画满了些符号及字。
仔细瞧瞧那个瘦道士的书法,等下应该找个机会跟他说说,他的毛笔字好该练一练,笔病可真不少。
幸好每人发一张板凳,不然两三个钟头下来,虽然不是周会,但也够呛的。仔细的看看,好像十二个人的位置有点对称,但又不是很有规则。
这时才有机会,观察其他的十一个人,看来跟大家座的位置一样,似乎也没有什么规则。仪式一开始,胖瘦两道士吸了口气踏上神坛,一个拍板声,差点没把我的晚餐全给吓出来。接下来的还是那套混乱的步法、听
不懂的咒语及阵阵急促的手铃声,但是这次我看得有点心得来了,胖瘦两道士在台上来来去去的,好像。嗯,好像是在跳「吉鲁巴」或者说是「pasdedeux」。
神坛前的纸钱锅中的火焰越烧越旺,虽然寒流刚过,但是丝丝的寒风穿过耳际,却也像是低频的怒吼声一般。就在两道士低沈的咒语声中,烤著暖暖的火,我慢慢的眯起眼睛来,最後竟昏昏沈沈的睡著了。睡梦中,依稀看见火堆中有几个稀稀疏疏的人影,或坐著或蹲著。
没多大功夫,火堆里面的人影就越聚越多,火苗也从一团,分成不规则的一束束,低缓的铃声开始慢慢的荡过来,火堆中的人影开始著慌了似的乱窜,但也始终仍被拘在火堆中。这时耳中听到的不再是风的吼声,却是一片阵阵的哀嚎。
我的身体慢慢开始热了起来,一不留神一束火舌把我的身体给卷了起来,并高高的抛到天上去,我下意识的想掏出口袋的计算机,却发觉两支手都没法动弹。身体越来越滚烫,好像是烧开的水壶一般,体内不断涌出的气泡把我越抬越高,想叫救命,却也只能乾喊。一会儿等身体全部各处都沸腾了,就听到一阵阵缓慢节拍的铃声,引导著我前进的方向,最後把我挤入一个似圆又方的空间里去,虽然这个空间又窄又小,越钻越小,但总是可以越钻越进去。
我的身体这时就好像是果汁压榨机里的柳丁一样,柳丁汁慢慢的一滴一滴的被挤出来,窄小的空间极度的扭曲,我也被迫顺著扭动。还是那阵铃声,由缓而快,由低而高,我开始不安的大幅扭动,突然也不知道从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子绷裂了拘困著我的空间,身体像箭一样的射回到了方才的火堆旁边,这时的火堆,就已经没有像先前那么样的灼烈了。
火堆中的影子现在多半剩下像是灰烬一般的残渣,但是仍有几团影子,跟盘中的水银一样,一直努力的在四处滚动;哀嚎声也只剩下低浅而且断断续续。
受了刚刚那阵折磨後,我现在又慢慢的开始回过神来,恍惚之间,那几团仍在滚动的黑影,忽然就像是受到强烈碰撞後的橡胶球一样,远远的弹跳出拘禁他们的火堆中,一晃眼就不知去向了。我吓了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好戏已经全过了,两个跳吉鲁巴的道士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欠身起来伸个懒腰,把竹竿跟黄纸递还给一旁的小道童,竿子收回,但是他要我把黄纸符咒留著,还热心的跟我说怎么用,手捏剑诀,在上面勾三下……什么时候用呢?他也没讲,顺手折起来,就夹到学生证的胶套里。登上脚踏车後,眼前一阵晕眩,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从车上摔下来。
手扶著握把,慢慢的将车推回家中去,心中纳闷原来只要两分钟的路程,这时怎么好像走了一两个钟头的样子。回到房间,衣服也没换,眼镜也忘了脱,就原封不动的睡到天亮。
就这样精神恍惚的过了将近一个星期,断断续续的从房东那里知道,那天晚上的仪式其实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很遗憾的被跑掉了几个,但是已经炼去了不少鬼气,剩下的也暂时没有能力兴风作浪了,我当时半信半疑。说也奇怪,村子里的气氛真的如房东所预测的,又再度的开始祥和安静起来,也没再听过有什么突然的噩耗。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不再是议论纷纷的死亡阴影,取而代之的变成是一路狂飙的股市及大家乐。
陈桑及房东又每天固定的在楼下泡茶聊天,并且揶揄我的卡西欧计算机及量子力学,我无奈的苦笑著。就这样日子又过了几个月,接踵而来的期末考及仓皇而至的年节,忙得我逐渐淡忘了去年那一阵子的灰岁月及不愉快的经验。但是那张符咒却依然的夹在我的学生证里,偶而掏出来看看那笔可笑的书法,也算是我的娱乐了。三月初开的杜鹃花,娇嫩的花朵及纤柔的绿叶让我又重生起奋进的生命力量。在一个艰辛万苦的机会下,班上的同学约到了几位就读士林某名校,念银行保镖的美眉们一起去春游。
从此我每天期待著日期的来临。临行前的准备工作,借露营器材、联络交通工具及一些琐碎的采买,也在七嘴八舌下逐渐的成形。虽然过程中有点不愉快,但是最後大家还是欢欢喜喜的上路了。露营嘛!免不了的是那一套埋锅造饭、安营扎寨的事情,男男女女分配停当,各自的任务好像是要建筑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一般。晚饭过後,一勾弯月斜吊在天边,营火舞动的光影及欢乐的气氛把情绪带到高潮,就著逐渐冷淡下来的馀温,也就开始各自的叙述灵异的经历。我忽然的想起那阵子的事情,也说起那次仪式的惊险刺激,最後还拿出那张符来证实我的经历。
一对对惊疑的眼神都投射到那张小小的黄纸上,并且议论纷纷。「你可不可以试试这张符的威力?看看是不是真的万应皆灵。」一个带著酒涡的女生天真的问道。「哦,可以啊!我试试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兴致,当场就答应下来。
回想起那天晚上小道童的解说,食指跟中指合并,捏起剑诀,在符的上方轻轻的勾了三下,并念念有词……好像并不是很难的样子,没几分钟就结束了。我把符沾著口水贴在营钉中柱上,然後带著诡异的微笑继续聊天。隔天早上天光微明,被一阵娇呼惊醒,先检查身上的衣物,完全正常,失望的带起眼镜,看看那张黄纸……,咦!不是黄色的……,变成了黑色的……走近一瞧,喔,好!就在那张小小的符咒上,毛茸茸的黏了数不尽的蚊子,厚厚的一层,而且还紧紧的互相重叠著,难怪昨晚後来蚊子都不见了。
我拿起一双筷子,夹起那张符咒,依照小道童的吩咐,丢到火里去缴令。营火的灰烬冒起一阵青烟并且恶臭扑鼻,偶而还爆起一两个哔剥声。我想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了,毛病应该就出在我的祷词上……「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原始天尊、值日功曹、夜游神、过往神明……啪!死蚊子!……弟子蓝某某今晚……急急如律令!敕!」算起来现在应该还剩下有十一张符,下次有机会再碰见陈桑,一定要问问他其馀的人都是哪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