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十九日星期五管理员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将浅川从睡眠中惊醒,他提醒浅川上午十一点是CHECKOUT的时间,并问浅川要不要再住一晚。
浅川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起枕边的手表来看。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连抬起来都觉得吃力,明天一定会感到强烈的肌肉酸痛。
他没有戴眼镜,因此得将手表拿到眼前才能看清楚。
现在时间是十一点又过几分,浅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甚至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您还要多住一晚吗?”
管理员不耐烦地问道。
浅川听到旁边的龙司发出呻吟声,确定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喂?”
管理员在电话另一端焦急地呼唤。
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喜悦涌上浅川的心头,他看着龙司翻了个身,微微地睁开眼睛,口水从嘴角流出来。
浅川对于昨天的记忆有些朦胧,隐约想起他和龙司去拜访长尾城太郎到前往别墅小木屋的情景,但之后的事情全部一片模糊。
紧接着,一连串恐怖的影像几乎让浅川窒息……先前他做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梦,但是在醒来的瞬间,却把梦的内容忘记了。
现在,浅川的心情感到格外开朗。
“喂?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啊!是……”
浅川赶紧将话筒拿到耳边回答:“CHECKOUT的时间是十一点。”
“知道了,我们马上准备离开。”
这时,浅川听到厨房那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前没有把水龙头关紧吧!)
浅川摇了摇龙司的身体,只见龙司眨一下眼睛,随即又闭上。
“龙司,起床了!”
浅川不晓得他和龙司究竟睡了几个小时,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龙司,我们再不离开,管理员就要加收住宿费用了。”
浅川再度用力摇晃龙司,但龙司依旧没有醒来。
在无计可施之下,他突然看到餐桌上放着一个乳白色塑料袋,因此想起先前的梦境。
他不停地呼唤山村贞子的名字,然后从地板下的湿泥中挖出山村贞子的骨骸。之后,龙司用清水将山村贞子沾满泥泞的骨骸洗干净……那个时候已经过了“死亡期限”,而现在……浅川仍活着!
这表示他们已经成功地赶走死神,生命将开始绽放光芒。
塑料袋中装着山村贞子的头盖骨,它就像大理石摆饰一般美丽。
“喂,龙司!该起床了!”
突然间,浅川的脑中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急忙贴在龙司的胸口,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正当他的耳朵快要碰触到龙司的胸口之际,脖子冷不防被两只粗手掐住。
浅川陷入极度的恐慌中,拚命地挣扎。
“嘿嘿嘿!笨蛋,你以为我死了吗?”
龙司松开掐住浅川脖子的双手,像小孩子般发出奇怪的笑声。在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件之后,龙司这个恶作剧实在教人笑不出来。
浅川努力克制住胸中的怒气,毕竟他欠龙司一个人情。
“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彼此、彼此,谁教你昨天晚上那样吓我。”
龙司躺在床上发出“嘿嘿……”的笑声。
“我昨天晚上怎么了?”
“谁教你昨天晚上不说一声就倒在井底!我以为时间到了,你已经被GETOUT了,我差点被你吓死。”
浅川不解地眨着眼睛。
“咦?你不记得啦!嗯……你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浅川根本记不起自己昨晚是如何爬出井底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记起自己昨天晚上在虚脱的状态下,被龙司用绳子拉出古井。即使龙司拥有强大的臂力,但是要将一个六十公斤重的人拉上来四、五公尺,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浅川被拉出古井的样子,与志津子从海底拉起役小角石像的情景倒是挺像的。
不过,志津子将石像拉上来之后,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而龙司拉起浅川后,却落得浑身肌肉酸痛的下场。
“龙司。”
浅川难得以如此正经的语气叫道。
“干嘛?”
“这次多亏有你帮忙。”
“少来!不要说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如果没有你的帮忙,现在我可能已经……我真的很感激你。”
“你别再说了,我真的想吐耶!被你这种人感激又得不到一点好处。”
“一起去吃午餐吧!我请客。”
“当然是你请客啰!”
龙司一边说,一边准备起身,但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浅川从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餐厅打电话给住在足利的老婆,说他会依照先前的约定,在星期天早上租车去接她们母女。
阿静询问浅川那件棘手的事件是不是已经解决了,浅川回答她:“大概吧!”
目前他只能以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来推断事情应该已经获得解决。
不过当他放下话筒时,心中仍对一些细节无法释怀。
他不确定龙司是否也有同样的疑问,因此在餐桌上问他:“喂,事情真的这样就解决了吗?”
龙司趁着浅川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把午餐扫个精光。
“小宝贝很高兴吗?”
龙司没有立刻回答浅川的问题,故意扯到其它地方。
“嗯。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有一些疙瘩?”
“你在意吗?”
“你呢?”
“有一点吧!”
“哪一点让你放心不下?”
“就是那个老太婆说的话:‘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老太婆的预言。”
浅川知道他跟龙司在同一个问题上产生疑问,接着说道:“如果老太婆口中的‘你’ 是指山村贞子的母亲──志津子的话……”
浅川尚未说完,龙司立刻反驳道:“这是不可能的!录像带上的影像是盘踞在山村贞子眼底或她心中的画面,因此老太婆应该是对着她讲话才对;所以,老太婆所说的 ‘你’除了山村贞子之外,不可能是其它人。”
“老太婆的预言有可能只是胡说的。”
“山村贞子的预知能力应该是百分之百正确。”
“可是,山村贞子不能生小孩呀!”
“所以这才奇怪啊!就生物学来说,山村贞子不是女人,而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所以她不可能生孩子,何况她到死前都还是处女啊!而且……”
“而且什么?”
“强暴她的长尾城太郎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这是个奇妙的巧合。”
浅川的心头罩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果这整件事情涉及遗传基因的构造和组合,或是地球诞生之前、宇宙的混沌状态的话,那就不是单靠个人的力量所能解决的事情了。
现在他只能尽量让自己接受既有的事实,勉强自己抹去心中的不安。
“你看我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不就表示咒文之谜已经解开,这个事件已经结束了……”
说到这里,浅川突然想到役小角的石像是否也运用超能力驱使志津子采取行动,事后才赋与她神奇的力量?
浅川觉得这件事与他们昨夜挖出山村贞子头盖骨的情形很像;他从古井底部捡起山村贞子的遗骨,而志津子从海底捞起役小角的石像。
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山村志津子获得的能力为她带来不幸……龙司瞄了浅川的脸和肩头一眼,确定眼前这个男人确实还活着之后,接连点了两次头。
“嗯,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龙司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深陷在椅子里。
“可是……”
“什么?”
龙司一边支起身体,一边喃喃问道:“山村贞子到底生下什么东西?”
2.
两人在热海车站分道扬镳之后,浅川准备将山村贞子的遣骸送到差木地,请她的亲戚们将她供奉起来。
堂姊的女儿将近三十年来杳无音讯,如今遗骨突然被一个陌生人送回来,一定会造成他们的困扰。但事已至此,浅川打算用“自杀”这个理由交代了事。
原本他计划交出遗骨之后马上回东京,不巧当天没有船,而他租的车子又停放在热海港;若搭飞机回去反而更麻烦,只好在大岛停留一晚。
“将遗骸送回去这件事,你一个人做得来吗?”
他们在热海车站前下车时,龙司揶揄道。
山村贞子的遗骸用黑色的四方巾包住,放在车后座,要把这个小小的包里送到差木地那个山地村子,即使是小孩子也做得来。比较困难的是,该如何让山村贞子的亲戚们收下她的遗骸呢?
一旦对方拒绝收下山村贞子的遗骸,那事情就麻烦了。
浅川认为山村贞子的遗骸若是无法供奉起来的话,就不算完成咒文上的交代。
(我该怎么办?突然将二十五年前死亡的遗骸送过去,然后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亲戚山村贞子的遗骸。”他们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相信这种事吗?)
“那么再见啰!改天我们在东京见面。”
龙司一边挥手,一边走向热海车站的出口。
“如果有空的话,也可以找时间碰面。”
龙司还有一大堆论文等着处理呢!
“谢了,改天好好谢谢你。”
“少来!我也玩得挺高兴的。”
浅川目送龙司的背影离去。
当龙司的身影即将自他的视线中消失之际,浅川突然一个踉跄,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浅川极力维持身体的平衡,此时龙司壮硕的身躯却在他的眼中形成双重影像…… 浅川感到一阵疲累,不禁用手揉着眼睛;当他的手离开眼睛时,龙司已经消失在月台上了。就在这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伴随着让人鼻头发痒的柑橘味流窜过浅川的心头。
当天下午,浅川顺利地将山村贞子的遗骸送到山村敬的家里。
山村敬刚捕鱼回来,看到浅川抱着一个黑色方巾布包,立刻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浅川用双手将布包递过去,说道:“这是贞子小姐的遗骸。”
山村敬定定地望着布包好一会儿,然后走向浅川,低下头接过布包,一脸恭敬地说: “不好意思,劳烦您大老远跑这一趟。”
浅川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就收下山村贞子的遣骸。
山村敬看出浅川心头的疑问,语气坚定地对他说:“这是贞子,不会错的。”
山村贞子在三岁之前,还有九岁到十八岁之间一直待在村子里,对今年六十一岁的山村敬而言,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从他接过遗骸时的表情来推断,可以想像他对山村贞子投注相当深的感情。
事情解决之后,浅川很想尽快逃离山村贞子的身边,于是编了个谎言:“我还要赶飞机,时间快来不及了。”
浅川担心山村敬会突然改变心意,扬言除非有证据,否则不接受遗骸,那可就伤脑筋了。何况对方如果追问山村贞子的事情,浅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离开山村家之后,浅川顺便绕到早津家里打个招呼,然后朝着大岛温泉旅馆走去。现在他只想好好地泡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后,再将这段经过写成文章。
3.
当浅川走进伊豆大岛温泉旅馆的时候,龙司正趴在东中野公寓的书桌上睡觉,他的嘴唇靠在写了一半的论文上,口水将深蓝色的笔迹弄糊了。
突然间,龙司的肩膀动了动,脸部扭曲,整个人弹跳起来。
高山龙司一向对外宣称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感到害怕,此时却打从心底感到寒冷,全身不停地颤抖。
龙司觉得呼吸困难,不禁抬起头看看时钟,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时间代表什么意义,而且房里的萤光灯和桌灯都点亮了,他却觉得还不够亮。
龙司将椅子转过来,瞪著录像机看,看见那卷录像带还放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移开视线,只是定定地看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果然还是来了……”
龙司双手靠在桌边,感觉背后有一股神秘气息在流动。
他住的公寓位于静谧的社区,有时急速行驶的汽车引擎声会和街道上的嘈杂声混在一起,使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龙司竖起耳朵倾听,发现有些声音与虫鸣声交杂在一起,恍若人的魂魄在空气中游荡一般,显得很不真实。
紧接着,他感到身体四周好象产生空隙,一股来历不明的灵气在这些空隙中穿梭、飘荡,冰冷的夜气和缠绕在肌肤上的湿气形成一道阴影,渐渐逼进龙司,他的心跳速度超越了时钟秒针,不停地鼓动着。
那股莫名的气息一直压迫着龙司的胸口,他再度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九点四十四分。每看一次时钟,他就猛吞了好几口口水。
(一个礼拜前,我在浅川家看录像带是什么时间?他说家里的小宝贝总是在九点左右睡觉……后来按下了播放键……是在什么时候……看完的?)
龙司记不得自己看完录像带的时间,但他清楚知道“那个时间”快到了,至少现在朝他压迫过来的神秘气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鬼故事QQ群 3618024?
眼前这种情况和光凭想象所衍生的恐惧感不同,而且那个“东西”确实一步一步逼近龙司。
(为什么来我这里?为什么只来我这里……为什么没去找浅川?喂!这太不公平了吧!)
龙司的脑中涌现一大串问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已经解开咒文了吗?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着,感觉就像有人把手伸进胸腔里,用力抓住心脏一样。
龙司感到脊椎骨传来一阵刺痛,颈子也有种冰冷的触感。他大吃一惊,正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腰间到背部一带却感到剧烈的痛楚,不禁整个人倒在地上。
(快点想想该怎么辨……)
他努力保持意识清醒,不断对着肉体下达命令:(站起来!快站起来好好想想!)
龙司爬上榻榻米,来到录像机旁边按下退带键,拿出那卷录像带。
他仔细查看退出来的录像带之后,正要将带子再推进去时,意外发现贴在录像带背面的卷标上写着标题──“莱瑟.米里尼、法兰克.辛纳屈、沙米.迪贝斯.Jr、1998”
那是浅川的笔迹,他之前可能用这卷带子录电视上播放的音乐节目,随后又将这段节目消掉,拷贝从小木屋带回的录像带。
龙司的背部窜过一阵电流,一个想法迅速在他空白的脑中成形。
(这怎么可能?)
先前龙司以他灵活的头脑解开咒文之谜、老太婆的预言,还有潜藏在录像带影像中的另一股力量。
(为什么投宿在小木屋的那四个小鬼没有遵行咒文的内容?为什么浅川得救了,而我却面临死亡呢?还有,山村贞子到底生下了什么?)
答案就近在眼前,而他竟然没有想到山村贞子的力量会跟另一股力量融合在一起…………(她想生孩子,可是她的身体构造无法生育,因此便和恶魔订下契约,订下生许多小孩的契约……)
龙司想到这件事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由得忍住痛楚,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真是可笑!一心想看到人类灭绝的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先走一步呢?)
龙司爬到电话旁边,想拨浅川家的电话号码,随即又想起他现在在大岛。
(那个家伙如果知道我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朝龙司的胸口压过来,并且倾轧着他的肋骨。
不知为什么,龙司突然拨了高野舞的电话号码,但心中随即响起一个声音:(放弃吧!把她卷进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时,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催促着他:(或许还来得及……)
龙司看到桌上的时钟指着九点四十八分,于是把话筒放在耳际,等候高野舞接起电话。
突然间,他觉得头好痒,便伸手抓了抓头,不料竟有几根头发掉落下来。
当电话响了第二声,龙司忽然看见映在正前方长形镜子里的脸,他忘记自己的耳朵边还夹着话筒,直接凑近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映出一张泛黄、满布皱纹的脸庞,而且那张脸相当干瘪、凹陷,在相继掉落的毛发间还有许多褐色的疮痂。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这时,滚落在地上的话筒里传出女人的响应声。
龙司再也受不了了,他发出凄厉的叫声,和高野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映在镜中的那张脸正是百年之后的龙司,一向聪明的他从不知道和另一个模样的自己正面相对时,竟会是如此地可怕、骇人。
高野舞听到电话钤声响了四次才接起电话,当她听到电话彼端传出惨叫声,一股战栗感瞬间穿越电话线,从龙司的公寓直接传到高野舞的房间。
一开始的惨叫声充满了惊愕,而接下来的呻吟声则带着难以责信的声调……她吓了一大跳,迅速移开话筒,但是电话彼端的呻吟声仍然持续着。
高野舞以前也接过几次恶作剧电话,但是她感觉到这通电话不同于以往,于是重新握好话筒。
就在下一秒钟,呻吟声停止了,接下来是一片无声的死寂……晚上九点四十九分,龙司最后一次想听听挚爱女人声音的希望破灭了,反而让她听到自己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双脚敞开,背部抵着床,左手落在床垫上,右手则伸向不断发出声音的话筒,双眼瞪着天花板。
龙司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是仍努力要把录像带之谜告诉浅川。
另一方面,高野舞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电话那头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响应。
她不解地挂上电话,直觉认为电话彼端传来的呻吟声很熟悉。
于是高野舞再度拿起话筒,拨了龙司家的电话号码,可是话筒却传出“嘟、嘟、嘟” 的声音。她按下电话,又拨了同一个号码,结果仍然占线中。
这时,高野舞知道先前打电话来的一定是龙司,而且他可能出事了。
4.
十月二十日星期六浅川虽然很高兴可以回家了,但是没看见老婆和孩子,心里难免觉得寂寞。
首先他在镰仓过了一夜,又被暴风雨困在大岛两天,接着在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小木屋又住了一晚,然后在大岛停留一晚,只不过外出五天,浅川却觉得自己好象离家很久了。以前也有过为了采访而离家五天四夜的情形,但是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渴望回家的感觉。
他仍然觉得全身酸痛,但现在不是偷懒休息的时候,如果不赶快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做完,明天要到日光去兜风的约定就要黄牛了。
因此浅川坐到书桌前,打开文字处理机的电源。他事先打好的前半部报告已经存进磁盘中,现在得把之后的发展加上去,尽快完稿。
到晚餐前,浅川已经完成五张稿纸,速度还算可以。按照浅川以往的工作情况来看,到了深夜他的工作进度会更快。
浅川无法预料总编对这篇稿子会有什么反应,但他仍必须将这个星期以来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整个事件才算告一段落。
有时候他会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盯着山村贞子的照片看。
他曾透过这对美丽的眼睛看到山村贞子所看到、经历过的景物,到目前为止,浅川依然无法抹去她曾经进入自己体内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浅川将照片移到自己的视线之外。
浅川在附近的定食店吃过晚饭后,脑中突然浮现龙司的脸。
当他回到房里继续工作时,龙司的影像愈来愈清晰。
(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浅川感到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骚动,于是拿起话筒拨下号码。
钤声响了七次之后,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正当浅川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听到电话彼端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
浅川记得这个声音。
“喂?我是浅川。”
“是……”
“请问是高野舞小姐吗?上次谢谢你的招待。”
高野舞小声地说道:“哪里,不用客气。”
“请问……龙司他……在那边吗?”
(奇怪,她为什么不赶快把话筒交给龙司呢?)
“请问龙……”
“老师已经过世了。”
“什么?”
浅川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握在手中的话筒差点掉落到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一点意识,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
龙司是上星期五晚上九点四十九分、在浅川的公寓里看完那卷录像带,他的死亡时刻跟预告的时间不谋而合。
“死因呢?”
“急性心脏衰竭,明确的死因还不是很清楚。”
原来事情并没有结束,现在才刚要进入第二阶段。
“高野小姐,你还会待在那边吗?”
“是的,我要整理老师的遗稿。”
“我马上赶过去,请你在那边等我。”
浅川一挂上电话,便当场跌坐在地上。
(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在明天上午十一点,我已经没有时间瘫坐在这里了,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的话……)
浅川跑到马路边观察路上的交通状况。
(看来开车比搭电车要快。)
于是他穿越人行道,钻进停在路边的租车中。他很庆幸自己为了去接老婆和女儿,先把租车的归还期限延到明天。
浅川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思索着。所有的画面像倒带一般在他脑中旋转,根本没办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镇定下来!我必须镇定下来好好想一想。
首先,我们并没有解开咒文,山村贞子并不是希望自己的遗骸被人发现而获得供奉,她另有期望……那么她的期望到底是什么呢?更令人费解的是,咒文的谜底既然没有解开,为什么我还能活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为什么我还能活着?)
明天──星期日上午十一点是浅川的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现在已经是星期六晚上九点了,如果浅川不能在明天早上十一点之前想出办法的话,将会同时失去老婆和女儿……高野舞端坐在和室里,将龙司尚未发表的论文放在膝盖上一页一页地翻阅,但是,论文的内容迟迟无法进入她的脑袋。
龙司的遗体今天早上已经被送回川崎的双亲家中。
“请将他昨晚死亡的详细情形说给我听。”
浅川坐在高野舞旁边,低头问道。
“大概过了晚上九点半左右,老师打电话给我……”
高野舞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一遍,包括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凄厉叫声、之后的死寂,以及她急忙赶到龙司的公寓时,看到龙司靠在床边,两脚张开……高野舞诉说着龙司当时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不管我再怎么叫,老师都没有响应。”
浅川没有给她哭泣的时间,急忙问道:“当时房里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吗?”
高野舞摇头啜泣道:“没有……只是话筒没有搁在话机上,一直发出刺耳的声音。”
(龙司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打电话到高野舞的家里去?)
浅川接着问:“龙司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吗?譬如录像带之类的……”
“录像带?”
她眉头微蹙,搞不懂龙司的死和录像带有什么关系。
(龙司到底基于什么理由要打电话给高野舞?一定是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所以才打电话到她家去,可是……难道只是想在死前听听爱人的声音吗?
还是龙司解开咒文之谜,想借助高野舞的力量去进行,所以才打电话给她?这么说来,要进行咒文就必须借助第三者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高野舞送浅川到玄关。
“高野小姐,你今晚还要留在这里吗?”
“嗯,还有些原稿要整理。”
“是吗?对不起,你这么忙我还来打扰。”
浅川转身准备离去时……“那个……”
“什么?”
“浅川先生,您是不是对我跟老师有所误解?”
“误解?”
“我的意思是指男人跟女人的关系……”
“啊!没什么。”
高野舞可以辨别出一个男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中,是否含有“这个男人跟这个女人搞在一起”的意味,浅川看她的视线中就含有这种强烈的味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老师说你是他的密友,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你是第一个让老师称为密友的人。我认为对老师而言,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所以我希你能更了解老师一些。就我所知,老师还不曾跟女人有过……”
高野舞说到这里便垂下眼睛,不再说下去了。
(她的意思是,龙司死时仍是童子之身?)
“不过……”
浅川本来想说:“你不知道龙司高中二年级时所发生的事情吗?”
但现在他不想揭发死者的罪行,更不想破坏龙司留在高野舞心中的形象。
浅川一向很相信女性的直觉。既然跟龙司来往密切的高野舞说龙司仍保有童贞,那么龙司在高二时强暴女大学生的事情,或许只是他自己捏造的。
“老师在我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话都跟我说,绝不隐瞒任何事情。我想我应该完全了解他的感情生活,或有什么烦恼。”
“是吗?”
“嗯,老师在我面前像个十岁的纯真男孩,如果有第三者在场,他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绅士。在浅川先生的面前,他大概是扮演损友的角色吧!如果不这样……”
高野舞说着,突然伸手到白色皮包里面拿出手帕来擦眼泪。
“如果无法在不同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老师就没办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你能了解这种事吗?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那些吊儿郎当的男学生怎么能跟他比呢?”
浅川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高中时代,龙司虽然在课业和运动方面发挥过人的才能,但却拥有浪人般的孤独性格。
看来,他所认识的龙司和高野舞所了解的龙司实在相差太远了。
浅川并不想知道高中二年级时,龙司是否真的强暴了住所附近的女大学生,也不想知道他是否一再重复那样的行为。在老婆和女儿即将面临死亡的危急时刻,浅川不想被其它事情困扰。
最后,浅川只说了一句:“龙司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只见高野舞那张可爱的脸庞浮现一抹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表情,她轻轻点头致意。
浅川反身关上门,快速走下公寓的楼梯,来到大马路上。当他离龙司的公寓越远,不禁越怀念这个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他投身危险游戏的朋友。
浅川不管路上行人的异样眼光,任由悲伤的泪水奔流而下……
5.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日浅川一边在纸上记下重点,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相信龙司在临死前已经解开咒文之谜,之所以会打电话给高野舞,大概是想叫她过去帮忙吧!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我还活着?而答案就是我在这个星期中不知不觉实行了咒文的内容。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可能性吗?是否只要借助第三者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行咒文的指示……然而投宿在小木屋的那四个年轻人为什么不抢先实行咒文的指示呢?就算在其它朋友的面前逞强、佯装不相信,事后也可以偷偷进行啊!
再仔细想想,我这一个星期究竟做了什么是龙司没做的事情?)
浅川一想到这里,突然大叫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星期以来我有做过而龙司没有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别开玩笑了!”
浅川一拳打在山村贞子的照片上。
“你这个混帐东西!到底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浅川不停地敲打山村贞子的脸,山村贞子依然面不改色,保有她的美艳特质。
接着,浅川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威士忌,他需要借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但是他随即又停下倒酒的动作,因为……(别喝太多酒,待会儿还要开车到足利去。)
先前他在小木屋挖掘山村贞子的遗骸时,差点就崩溃了;幸好当时有龙司陪在他身边,他才能保往一条性命。
“龙司,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受不了没有老婆和女儿的生活,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龙司,借我一点力量!为什么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先发现山村贞子的遗骸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老婆跟女儿是不是没救了?不应该是这样吧!龙司……”
浅川的心好乱,明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他却控制不了激动的情绪。
紧接着,他在备忘纸上写下重点,包括老太婆的预言,山村贞子有生下小孩吗?
她死前和日本最后一名天花患者──长尾城太郎发生关系,与整个事件有关系吗?
每一个重点之后都是一个问号,没有一件事情有明确的答案,这样到底能不能导出解开咒文的方法?
时间又过了几个小时,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浅川躺在榻榻米上,感觉耳边好象有男人的气息在吹拂;同时窗外传来小鸟的叫声,他搞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当浅川面对刺眼的晨光,不由得瞇起眼睛,却看见一道人影……他不觉得害怕,反而定睛问道:“龙司,是你在那边吗?”
那道影子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人类和瘟疫”这个书名清楚地浮上浅川紧闭的眼帘,然后又慢慢消失。
浅川的书房里有那本书,当他开始调查这件事时,曾经怀疑让那四名男女同时死亡的祸源是某种病毒,因此才去买那本书。
虽然他还没有开始看,却记得那本书放在书架的某个地方。
晨光从东向的窗户射进来,浅川想站起来,却感到脑袋一阵抽痛。
(我是在做梦吗?)
浅川打开书房的门,找到经由“某人”指示的“人类和瘟疫”一书。
他知道龙司为了告诉他咒文的秘密,特地跑回来指点迷津。
(咒文的答案在这本厚达三百多页的书中的哪个地方呢?)
剎那间,浅川的脑中灵光一现──(一百九十一页!)
于是他急忙翻到一百九十一页,只见上面有一个名词呈不同级数放大──繁殖繁殖繁殖繁殖“病毒的本能就是增加本身的数量,侵害宿主的生命机能。增加本身的数量…………”
浅川不禁发出尖叫声,他终于了解咒文的意义了。
(这个星期我有做过而龙司没有做过的事情,不就是这件吗?
我从小木屋带回那卷录像带之后有拷贝给龙司看,看来咒文的内容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拷贝一卷录像带给还没有看过的人看,帮忙繁殖就可以了!
那四个人在做了那个恶作剧之后,愚不可及地将录像带留在小木屋里,而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刻意跑回去拿,以便实行咒文的内容。)
浅川想了又想,似乎没有其它更好的解释了。
于是他拿起话筒,拨了足利岳父家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阿静。
“老婆,你要仔细地听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有些东西我一定要让你爸妈看,而且必须马上看……所以在我到达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出门,懂了没?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啊!我为了救自己的老婆和女儿,竟然让岳父、岳母陷入危险境地……不过为了解救女儿和孙女,他们应该很乐意配合才对。只要他们再拷贝带子给别人看,就可以避开危险了。可是以后……以后呢?)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我现在就赶过去。啊!对了,那边有录像机吗?”
“有啊!”
“是BETA还是VHS的?”
“VHS。”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记住!绝对、绝对不要跑到别的地方去。”
“等一下!你说要给我爸妈看的东西就是那卷带子吗?”
浅川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
“没有危险吗?”
(你跟你女儿再过五个小时就要死了……你这个笨蛋,老是问这些蠢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把所有细节说给你听了。)
浅川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胸中的怒气。
“总而言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浅川放下话筒,打开音响橱柜,拔掉录像机的插头。
(拷贝带子需要两台录像机,我得把这一台一起带到足利才行。
七点以前上高速公路,如果没有塞车的话,九点半左右应该可以到达足利的岳父母家;加上要拷贝老婆和女儿的双份带子,到十一点“死亡期限”之前可是相当紧迫的。)
浅川正想走出房门时,回头再看了山村贞子的照片一眼。
(你当真生了一个让人伤脑筋的东西啊!)
浅川决定从大井交流道上首都高速公路,穿过湾岸线,再进入东北汽车专用道的路线。
(东北线不太可能塞车,问题是怎么避开首都高速公路的塞车?)
浅川在大井交流道付费,同时确认一下塞车的状况时,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日,难怪平时像珠子一般串连在海底隧道里面的车辆竟然少之又少,就连交流道也没有塞车的情形。
(照这种情况看来,应该可以按照预定时间到达岳父母家,到时候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拷贝、播放了。)
浅川松开油门,他一直很小心驾驶,避免因超速而卷入意外事端之中。
他沿着隅田川奔驰而下,到处都可看到星期天早上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街道风貌,人们悠闲地走着,这是一个平和的星期日早晨。
浅川想象这件事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妻子和女儿这两卷录像带到底会怎么扩散呢?
他也想过将拷贝带子拿给已经看过一次的人看,在某个特定的团体内重复拷贝、播放的话,也许可以预防它继续扩大、蔓延下去。
可是这么一来就违反了病毒希望繁殖下去的意思,而且目前还不知道病毒是以什么样的组合构筑在录像带内。
想解开这个谜题就必须做实验,不过等到有人愿意赌上一条命来解开真相时,病毒扩散的范围或许已经很大了。
更可怕的是,在大家不停地传播病毒的过程中,一个星期的缓冲期可能会逐渐缩短。因为看过录像带的人等不了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拷贝给别人看,如此一来,这个 “环”到底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由于恐惧感作祟,录像带在顷刻之间就会扩散到整个社会;尤其被恐惧所掳获的人们,很有可能自行捏造一些莫须有的谣言。
譬如:有人会故意加上“看过带子的人一定要拷贝两份以上的带子,让两个以上的人看过才行”这类条件,那么病毒的散播就会像老鼠会一样,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
不到半年,全日本的人民都会成为带原者,将感染的范围带到国外去。而且在散播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一些牺牲者,到时候人们就会知道录像带里的警告不是骗人的,于是每个人会更加拚命地拷贝录像带……两年前,当前所未有的超自然现象引起一阵骚动时,报社收到一千万封以上的投稿信件。如今又有某个环节失控,一种新病毒将掀起一阵大恐慌……山村贞子对逼死亲生父母的社会大众心怀怨恨,她与被人类的高超智能逼到绝迹边缘的天花病毒相互融合,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形态重现于世。
浅川和他的家人,以及那些看过录像带的人都感染了这种病毒,他们是带原者,而且病毒直接潜进主掌生命延续的遗传基因里,目前无法知道它们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更不清楚这和今后的历史、人类的进化有无直接关系。
(我为了保护家人,正准备将这种可能灭绝全人类的病毒散播到全世界……)
浅川对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感到恐惧,同时,内心深处响起另一个小小的声音。
(如果把妻子和女儿当成防波堤的话,事情是不是可以就此打住呢?只要失去宿主,病毒就会灭绝,这么一来就可以拯救全人类了。)
可惜这个声音太小了,对浅川起不了任何作用。
车子驶进了东北汽车道,这条路没有塞车,照这样开下去,时间绝对来得及。
浅川紧紧抓着方向盘。为了再度坚定自己的决心,他以不输给引擎声的音量大声吼道:“我不会后悔的,没有道理让自己的家人成为防波堤。既然危机已经出现,那么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保护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是龙司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关于这一点,浅川认为龙司的灵魂已经告诉他录像带的谜底,这就表示他希望浅川去救老婆和女儿。
(我想,龙司一定会这样说:“忠于自己现在的心情吧!在我们眼前的只有模糊而不确定的未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运用人类的智能或许可以解决事情,对人类而言,这是一个试炼,恶魔在不同的世代会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就算打倒他们,他们还是会再出现的。”)
浅川保持一定的车速朝足利的方向前进。
后视镜反映出东京的天空,乌云在上空诡异地飘荡、蠕动着,隐约透露一种不祥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