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的正急,明远晃动着手中的伞,脸上浮出惬意的笑容。上班前,几个人挤在洗手间里,小魏满嘴牙膏泡沫,含糊不清的说:“天气预报报道今天有雨,大家别忘带伞。”阿泰调侃说:“天气预报你也相信?傻瓜才带伞呢。”明远正要出门,听到阿泰的话,又返回来,抄起自己的折伞,说:“我喜欢做傻瓜。”到下午,果真下起雨来,害的他连傻瓜都做不成。
在这样的落雨的日子,心情格外宁静。明远迈动着步子,不想着急赶回毫无情趣的公寓。自从一年前进入这家公司,生命之舟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旋涡,只是不停的打转。明远所在的公司在市中心,离公寓只有一公里。明远有一辆自行车,但很少用。这种落雨的天气,安步代车显然更舒服一些。
雨刷刷而下,在天地间扯起一道雨幕。走至路口转弯处,明远看到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站在一家餐馆的雨蓬下,侧影很迷人,黑色休闲服,深蓝色牛仔裤,乌云般的披肩发柔和的垂下来,在脖颈处形成一个优美的圆弧。她的站姿自然挺拔,让人容易联想起超逸干练一类的词汇。那家餐馆因雨大客稀,早早关门了。明远走近时,那个女孩正仰着脸,望着天空。明远看到了女孩的半边脸儿,恬静俏丽,带点调皮的神情,似乎正与老天爷赌气。
明远微微一笑,心想:好有灵气的女孩了。走至近前,明远放慢脚步。女孩正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明远心中一跳。女孩的面庞在细雨中被润洗的苍白纯净,明亮的目光如一泓清冽的泉水,直流进明远的心里。
明远飞快的跑到雨蓬下面。收起伞,仰头看看天空,说:“好大的雨啊。”回过头,只见女孩正深深的盯着他,嘴角浮出俏皮的笑意,说:“这雨不算大,你想帮我,为什么不直说呢?”声音清脆柔和。
好机敏的女孩子,明远回给她一个淡淡笑容,说:“有时候,帮一个人比求她还要困难,尤其对方是一个漂亮女孩时。”
“哦,”女孩眨眨眼睛说,“可能因为那些人的心不如他们的嘴巴可爱。”
明远微微一笑说:“是吗?我是一个例外。”
“那太好了,我正需要帮助。”女孩歪着头说。
“走吧。”明远说。撑开折伞,女孩轻巧的跳到伞下,两人一起走入雨中。
“我一直在等,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女孩毫不在意的挨着明远说。
“哦,这么久,等什么呢?”明远问。将伞稍稍偏向女孩的身侧,以免雨水淋到她的肩膀。
“等雨停啊,也等有人来帮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等的人终于来了。”女孩咭咭咯咯的说着,自己笑起来。“我困在雨中,已经两个小时了。”
“不着急吗?”明远问。
“急个什么,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女孩不在意的说。
“如果雨不停呢?”明远故意问。
“那也会有人帮我的,你不是来了吗?”女孩仰起脸,瞧着明远的眼睛说。明远摇摇头,无话可说。
雨还在密密的下,偶有行人走过,总向他们投来艳羡的一瞥,显是将他们误作雨中散步的情侣了。
“你看,前面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走不多久,女孩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酒店,雀跃着说。
“你是说银华宾馆吗?”明远盯着那栋豪华大厦问。
“是啊,你熟悉那里吗?”女孩问。
“不熟悉。”明远摇头说。他只知道,经常在那栋豪华大厦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装扮入时的姑娘和有钱人。
“做什么工作呢?”明远问。
“你猜。”女孩说。
明远上网聊天时,经常遇到类似的回答。可现在,明远却没有兴趣去想这些。
“服务员小姐?”
“不对。”
“宾馆管理人员?”
“不对。”
“我猜到了”明远心里说,这女孩在正常上班的时间里,竟然心无挂碍的在雨中耽搁两个小时,哪一种常规性的工作如此不受时间的限制呢?
“我猜不着。”明远淡淡的说。
“你在瞎猜,”女孩扁扁嘴说,“你小看我,不理你了。她们喊我呢,我进去了。”
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宾馆门口,大厦的门厅里,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隔着玻璃向他们招手。
“我进去了,谢谢你,再见。”女孩飞快的说完,转身跑入雨中。跑几步又停下来,回头一笑说:“我们还会见面的。”不等明远回答,已冲进门里,两个服务生为她拉开大门。
明远盯着她矫健的背影没入门里,心里苦笑了一下,摸摸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将发凉的手揣进兜里。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下班后,明远在公司里上了一会网,网上有一个叫彩云的女孩,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渐渐话不投机,明远关掉电脑,走了出来。
生活本应是不断自我超越的过程,让明远愤懑的是,自己总在重复昨天。他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喊,却听不清叫的什么。明远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公司的同事,几乎没有其他的朋友,懒得去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叫喊声始终不停,明远奇怪的抬起头,只见一个人站在昨天避雨的地方,正翘着脚冲他挥手。仔细看,正是昨天遇到的女孩。
明远有些意外,朝女孩走过去。
女孩还是昨天的装扮,脸色光洁白皙,鼻尖一层细密的汗珠。
明远问:“叫我吗?”
女孩扁扁嘴说:“不叫你叫哪个?怎么跟聋子似的,害我喊了半天。”
明远无辜的耸耸肩,说:“你又没有喊我的名字,我怎知道你喊谁?”
女孩说:“你又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让我喊?”
明远点点头说:“我叫明远,你呢?”
女孩笑嘻嘻的说:“我叫小倩,喊我倩倩好了。”
明远恍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虽然眼前的女孩神采逼人,可明远历来对出没高级酒店的女孩持反感态度,也懒得多想。
“有什么事情吗?”明远问。
小倩依旧笑嘻嘻的说:“我们家老祖宗好多年没有出门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我看你这人不错,想请你到我家做客,陪陪我们老祖宗。”
明远皱皱眉,疑惑的问:“谁是你们家老祖宗呢?”
小倩歪着头看了明远一眼,说:“我们家老祖宗就是我们家老祖宗了,他的年龄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老。”
明远心想:“那不成老古董了?看来他们家的人喜欢早婚。”
小倩说:“我们家就是喜欢早婚。”
明远一愣,心说:“好聪明敏感的女孩子,一下子能看穿人的心思。”
小倩说:“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明远不以为然的说:“你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小倩说:“你在想我又聪明又敏感,不好糊弄。”
明远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小倩突然掩口弯腰大笑,边笑边说:“看把你吓的,跟你开玩笑了。”
明远将信将疑的盯着小倩,问:“你们家住在哪里?”
小倩说:“在莲花山南麓,乘25路,在莲花山站下车,走不远就到了。”
“哦,”明远点点头,他曾走过那个地方,不很熟悉,却也有点印象。
“走吧,先陪我给老祖宗买点东西,然后一起回去。”说着,亲热的拉起明远的手,宛如一对多年的好友。
明远虽然懒得去见什么老祖宗,却无法拒绝这么漂亮的女孩的邀请,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软滑腻,一时竟舍不得放开。
餐馆附近有一座菜市场,每到傍晚,这里便熙熙攘攘,人流不断。市场外侧靠近墙壁的地方,摆着许多笼子,装着各种待售的禽畜。小倩拉着明远的手走过去,未至近前,笼里的鸡鸭便开始骚动起来。
卖鸡的老板似与小倩颇为熟络,笑呵呵的说:“小倩小姐,每次你来,这里的鸡鸭便特别高兴。”
小倩笑嘻嘻的问:“它们高兴什么呀?”
那老板说:“能见到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它们当然高兴了。”转眼看到明远,问:“这是你男朋友吗?”
小倩冲明远做个鬼脸,得意的说:“是啊。”
那老板说:“嘿,他能找到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真是福气。”
明远瞪了那老板一眼,心说:“你有这么多鸡鸭做女朋友,也挺有福气。”
小倩回头看了他一眼,松开拉他的手,突然掩口格格娇笑不停。
明远看她笑的花枝乱颤,心中暗暗纳罕。那老板以为自己的话逗得美女发笑,甚是得意,跟着呵呵傻笑起来。
小倩在各种禽畜中挑了一只肥鸡,一只兔子。兔子装在笼里,自己提着,把鸡交给明远,说:“兔子买给老祖宗,鸡是招待你的。我们老祖宗最喜欢吃野兔,可惜这些年买不到了。”
明远问:“老祖宗喜欢吃兔肉?”
小倩说:“是啊,我们全家都喜欢吃。”
明远暗笑,心说:“你们全家都是怪物。”
小倩回过头,脸上现出不忿的样子,说:“你这个坏蛋。”
明远看着小倩轻嗔薄怒的样子,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讪讪的不知所措。
小倩“扑哧”一笑,说:“不要乱想了,我们去乘车。”
明远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女孩,欲开口拒绝,却又舍不得,只好提着鸡跟在后面。
25路车开过来,明远跟在小倩后面上了车,下班高峰已过,人却不少。小倩提着笼子,走到后门边,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倒是明远手中的鸡突然咯咯叫唤,引来一片异样的目光。
走过近一个小时,车在莲花山站停下来,明远两人下了车。暮色降临,莲花山上林木葱郁,一片苍翠。莲花山坐落于城市的中北部,山中有湖,风景秀丽,早些年开辟成公园,供市民游玩。山顶有一座伟人雕像,莲花山也因此出名,每逢节假日,这里便游人如织。
小倩拉起明远的手说:“跟我来。”径直向山脚走去。明远心中有些疑惑,他曾经到过这里,恍惚记得莲花山周围有一道栅栏环绕,不远处就是进山正门,可此刻小倩领他走上一条小径,小径野草丛生,直没脚踝,路上未见任何阻隔。
小倩边走边咭咭咯咯的叙说着幼时的经历,那时莲花山周围没有任何水泥大厦,到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草丛里很多兔子,树上藏着松鼠,有时候还能看到漂亮的野鸡,每天傍晚,她都会一个人在山里跑来跑去。
明远心想,这座城市才二十年的历史,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山野岭,当然是鸟兽的乐园。他对小倩的故事不感兴趣,却喜欢握着她柔软的手指,倾听她悦耳的声音。
很快走到山腰,虽然天色尚早,可山中林木遮蔽,仿佛到了夜晚。
小倩松开他的手,话题一转,说:“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明远抬头去看,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栋住宅,依山而建,如同陕北民居的窑洞,房子似乎没有院落,直接便到了门前,未等明远观察清楚,小倩已经拉着他跑到门里,一进门,小倩便大声喊道:“老祖宗,来客人了。”
房内装饰古香古色,大厅正面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香烛,旁边是两把藤椅。墙上挂了一副龟鹤延年寿星图,还有一副对联:“清风明月世界,衣食富足之家”。让明远奇怪的是,房内未开电灯,全用蜡烛照明。
小倩说:“我们家老祖宗年龄很大了,受不了电灯的亮光,所以我们家用只用蜡烛。”明远点点头,眼睛盯着那副对联,觉得字句直白平俗,并无妙处。
正当明远四处张望的时候,忽听小倩一声欢呼:“老祖宗,您看,我给您带来一个客人。”
明远转过身,只见两个女孩搀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从内室走出来。老头形容苍老,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看到明远,神色陡变,一只手停在胸前,颤巍巍的说:“你,你......”
小倩忙走上去,搀住老头,说:“老祖宗,您怎么了?这是我给您带来的客人。”
老头看看小倩,神情恍然,喃喃道:“冤孽,冤孽!”
明远历来对老年人怀有敬重之心,看到那老头朝自己走过来,慌忙站起来,替一个的女孩搀住老头的胳膊,说:“您慢点,老祖宗。”扶老头坐到八仙桌旁的藤椅上。
老头盯着明远,点点头说:“贵客光临,未能远迎,失礼了。老朽多年没有出门,现在见到生人,竟然头晕目眩,让客人见笑了。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呢?”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捂住嘴,小声嘻笑起来。老头回头看看两个女孩子,说:“两个傻丫头,在客人面前,不怕失了礼数。”明远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女孩都肤白如雪,明艳照人。一人红色衣裙,一人绿色衣裙,只是颇似古代样式。站在老头旁边,却在偷偷的看他。小倩笑着俯到老头耳边,说:“老祖宗,现在不兴叫公子了。”
老头不以为然的说:“那叫什么?”
明远忙说:“您喊我明远就好了。”
老头说:“哦,原来是明公子。”
两个女孩又掩口嘻嘻而笑,老头愠怒道:“小丫头不知自重,小倩,带你妹妹到里屋去。”转头对明远说:“老朽管教不严,贻笑大方。”
两个女孩似有些怕那老头,乖乖的跟在小倩后面,向内室走去,边走边笑嘻嘻的回头看明远。
明远看着她们走进内室,觉得两个小姑娘率真有趣,倒蛮可爱。
老头抱歉的说道:“她们从小疏于管教,顽皮惯了。”
明远呵呵一笑说:“没什么的,年轻人都是这个样子。老祖宗,您高寿呢?”
老头面露沉思之色,摇摇头说:“老了,忘记了,记得早些年读书的时候,外面国号还是大明呢。”
“大明?”明远不解的问。
“是啊,后来改叫大清了,时间过的真快啊。”老头微闭着眼睛,摇头叹息。
明远哑然失笑,原来老头说的是明朝和清朝。心想:“这老祖宗真是糊涂了,连自己生活的年代都搞不清楚。”老头笑呵呵的说:“呵呵,你看,真的老糊涂了,净说些没踪影的话。”
小倩从内室转出来,那两姊妹躲在屋里,从门后探出头来,依旧吃吃的笑着。
老头说:“倩丫头,还不快给客人倒茶。”小倩清脆的回答着,回头对明远一笑。
老头叹口气说:“我们家这些丫头,就倩丫头知书明理,心里想着我老头子,每天都记得给我带吃的,不枉我疼她一场。刚才那几个丫头,赚点银子,只知道买新衣服。”
小倩端着茶水走过来,听到老头的话,又俯到老头耳边,笑嘻嘻的说:“老祖宗,我跟您说过了,现在不兴叫银子,改叫人民币了。”
老头不高兴的摆一下脑袋,说:“不用趴在我的耳朵上,我听的见,啥叫人民币?”
明远看着这个老人,觉得亲切投缘,忙说:“银子就是人民币,人民币就是银子,叫啥都行,一样的。”老头转过头,对小倩说:“你看,客人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说错了?”
小倩撇撇嘴说:“他在糊弄您呢,老祖宗。”
老头板起脸说:“你这个傻丫头,怎好对客人不敬?”
小倩又嘻嘻一笑,不再说话,轻轻的替老头捶着肩膀。
明远问:“老祖宗,您家里多少人口呢?”
“啊?”老头神色迷惑,不解的问:“什么人口?”
小倩忙说:“就是问咱家里的人。”
“哦。”老头恍然大悟,笑呵呵的说:“人老了,耳朵有点背。”停一停,似乎在沉思,说:“早些年,我们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可是后来倩丫头他们的祖父、叔父们都遭遇了不测,一大家人逐渐凋零,直到前些年,倩丫头的叔父也在后山遭遇了意外,家里就只剩了老朽和这些小丫头了。幸亏倩丫头她们长大了,出去找些活做。倩丫头还有一个兄弟,从小受了惊吓,一直病怏怏的,从来不出大门。”
“哦。”明远心中凄然,看似快乐的小倩竟有这样凄凉的身世。他抬起头,只见小倩面带戚容,垂首不语。
老头说:“看的出,明公子是个好心人啊。多亏了倩丫头支撑这个家,她的两个妹妹都不成器,赚一点钱都买了胭脂水粉,还整日喊穷。”
一个女孩从内室伸出头来,不服气的说:“谁买胭脂水粉了,那是美容。”话未完,赶紧将脑袋缩回去,又是一阵吃吃的笑声。
“唉!”老头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些年好了,又有兔肉吃了。小倩小的那些年,日子最苦,小倩她们姊妹几个整天喊饿,后来她父亲冒着危险出去打猎,结果一去不回。”
明远默默听着老头的话,体味这种惨痛的人生经历,内心一片伤感。抬起头,看到墙上挂的对联,若有所思。
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小倩说:“快给客人准备酒菜,我们要好好叙谈叙谈。”
明远赶紧起身推辞:“不要麻烦了。”
小倩说:“你好好陪我家老祖宗说话,我做好吃的犒赏你。”说罢嫣然一笑,扭身进了内堂。
老头叹了一口气,说:“我多年未曾出门,有时晚上站到门口,只见山下一片灯火,看的我心惊胆战。也不知人世间变成什么样子。”
明远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老祖宗隐逸山林,超然世外,才让人羡慕呢。”
“呵呵,”老头捋捋胡须说:“明公子心地善良,眉现隐忧,似有难解之苦郁结于胸,能否讲与老朽一闻?”明远少年时性格反叛倔强,不喜长辈的劝导与训示,工作以后,历经曲折,方才认识到年长者经验与智慧的宝贵,自此便对年长者存了一份敬畏和尊重。此刻听老头这样说,摇头笑道:“老祖宗,我现在生活安逸,工作稳定,怎会有难解之苦呢?”
老头眯着眼睛盯着他,含笑不语。明远只好笑笑,说:“老祖宗阅人无数,瞒不过您的眼睛。”
老头微微颔首,说:“能说给老朽听吗?”。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明远的痛苦和忧伤,他一直将苦闷深藏内心,不令外人察觉。此刻听到老头慈和的声音,顿觉亲近感激。
明远轻轻的说:“不瞒您说,我内心常有莫名伤疼。我的生活平静安逸,可从来没有感觉到快乐,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每天早上起床,心头一片茫然。晚上,一个人走在灯红酒绿的街头,不知道哪里是前进的终点,走到累了,停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想痛哭。”
老头面上现出怜悯的神情。
明远说:“有时候,我把自己想成一枚钉子,用巨大的木锤,从头顶砸下去,一直砸到地里,变成泥土,永远不再出来,就不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和忧伤了。”
老头捋着胡须,呵呵一笑,说:“明公子宅心仁厚,将来必有善报。”
明远轻嘘一口气说:“别人都在快乐的生活着,可我找不到快乐的原由,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也想不明白,如果这个世界不曾有我,我又是谁?”
老头问:“明公子家中有何亲友?”
明远说:“尚有父母兄弟。”
老头点头。
明远说:“让父母快乐是我唯一的目标,可我永远实现不了这个目标”
老头问:“何以见得?”
明远说:“父母远在故乡,我的幸福才是他们快乐的源泉,我终日忧伤,如果他们知道,怎能开心?”
老头笑说:“明公子不但仁慈善良,而且孝心可嘉,难得的好人啊。”
明远平时沉默寡言,少与人交流,此刻经老头循循善诱,顿生知己之感,将内心的忧愁困苦尽情倾诉而出,明远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些话,说完以后,觉心中郁闷大减。
正交谈间,小倩已做好酒菜,摆好桌椅。老头对小倩说:“把最好的女儿红取出来,招待贵客。”小倩笑嘻嘻的说:“老祖宗,300年女儿红只有半坛了,您舍得?”
老头双目微闭,点头说道:“时日不多了,此时不喝,留待何时?”
一会儿饭菜上齐,小倩抱一酒坛上来。老头说:“将你兄弟妹妹一起喊来,敬明公子一杯。”
小倩又说:“老祖宗,现在不兴喊公子了。”
老头一摆手,说:“勿复多言,快去。”
小倩走进内室,搀了一个少年出来,身后跟着刚才的姊妹二人,还在吃吃的笑着。那少年穿了一身样式陈旧的衣饰,脸色苍白,眉目清秀,看到明远,神情有些惊恐。
老头拉少年坐到身边,对明远说:“这是小倩的兄弟,叫小秩,小时受了惊吓,从小体弱多病。我们家就这一个男孩。”转头对少年说道:“还不给明远大哥问好。”
那少年怯生生的看了明远一眼,突然咳嗽起来,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小倩赶紧走到小秩的背后,轻轻替他捶打着后背,说:“不想说就不要说,不要害怕。”满脸关切的神情。
那两个女孩已经毫不在意的坐到桌旁,老头不满的看了她们一眼,说:“这俩丫头,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翠。”
坐在左首的绿衣女孩说:“我叫小翠。”右首的红衣的女孩说:“我叫小红。”然后两人同声说道:“明远大哥好。”两人心意相通,声调一致,声音清脆异常。看到明远惊愕的样子,两个人又捂住嘴,吃吃低笑起来。
小倩捧起酒坛,打开盖子,一股清冽浓郁的酒香溢出,飘满整间屋子。小倩在老头面前斟满一杯,又在明远面前斟了一杯,然后将盖子合好。那少年与两个女孩眼睛的盯着酒坛,露出失望的样子。
老头说:“给你兄弟妹妹都倒满,我们痛快的喝一次。”
小倩说:“老祖宗,您这酒只有半坛了。”
老头说:“都斟满。”
小倩只好给小红小翠斟满,然后给少年倒了半杯,说:“你身体不好,少喝点。”那少年执拗摇着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小倩叹口气,只好把所有的酒杯都倒满。
桌上一大盘兔肉,一大盘鸡肉,还有几个清爽的小菜,做的异常精致。明远嘉许的看了小倩一眼,心说:“好手艺。”
老头说:“今天贵客临门,就让你们喝个痛快,喝过这次,以后想喝也没机会了。”
明远听老头说的奇怪,抬头看了小倩一眼,只见小倩神情大变,惊恐的盯着老头。小红和小翠却神色如常,依旧偷偷拿眼睛看他。
老头端起酒杯说:“来,喝酒,尝尝这个三百年的女儿红。”
明远对酒不甚了解,听老头说这是三百年的酒,料想一定极好,轻轻抿了一口,果然异常醇厚甘洌,回味悠长,不禁赞道:“好酒。”
老头对小倩道:“你们随便喝,我还要跟客人好好聊聊。”
小红几个听到老头的话,都面露喜色,大口吃喝起来。只有小倩眉峰紧锁,心神不定。
老头道:“明公子心中悲悯之疼,老朽也曾经历过。我家世代捕猎为生,年轻时,老朽身强力壮,每次都能捕获一些猎物,我只在黄昏的才开始行动。每到黄昏,我站在山顶,看着山中惊慌奔跑的野兔,心中总是一片苦痛,我不明白为什么每天要为果腹而奔忙,我不想去伤害那些弱小的兔子,可是我要生存,必须不断的出击。”
明远听着老头的话,仿佛看到一个猎人在落日的黄昏里寂寞的身影。
老头说:“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生存是如此痛苦,悲惨的命运从来得不到改变。家族中,不断有人惨遭横祸,我看着年龄比我大的死去了,年龄比我小的也死去了,一个家族渐渐凋零,我又惊又怕,我怕某一天,这个世界只剩我自己,那将何等孤苦寂寞。”
小红突然抬头说:“还有我们呢。”小翠在旁边吃吃的低笑起来。小倩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明远看着老头如雪的须发,心想:“看来小倩家有过伤心惨痛的往事。”
老头呵呵一笑,说:“喝酒。”看到小秩和小红姐妹酒杯已空,对小倩说:“给他们倒满。”
小倩说:“老祖宗,不要让他们喝了。”
老头看了小倩一眼,说:“大祸不远了,让你兄弟多喝点吧。”
明远不明老头所指,只好默默的听着。
老头接着说:“年轻时,生活里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尽头,每次背着猎物,踩着夕阳走回来的时候,我总盼望天上会掉下一块石头,把我压到地下,永远不再出来,永远不再遭受这种伤心蚀骨的悲哀。”
明远默默的听着,深切的回味着这番话,老头所说的蚀骨之疼,又何尝不是自己常有的感觉?只是郁积在心里,从来没有细想而已,此刻听老头娓娓道出,一时心神激荡,几乎不能自已。
桌上几碟素菜,做的精致可口,可除了明远,其余的人都只吃兔肉和鸡肉,两盘肉食很快就吃光,小倩又端来两盘。
那酒芳醇无比,明远陪老头连饮数杯,顿时心神大畅,烦忧尽销。
老头看着明远,缓缓的说:“老朽于世上的时间不多了,想求明公子一件事情。”
明远赶紧放下酒杯,说:“老祖宗,您身体这么硬朗,一定长命百岁。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老头叹口气说:“都是天意啊,只可怜小秩这孩子。我家不日将遭逢奇祸,请你援手搭救她们姊妹三个。”
听到此话,小红小翠都停止饮酒,吃惊的看着老头,面上现出惊恐的神色。
小秩抬头看看老头,继续啃着手里的鸡腿,突然卡住了嗓子,又是一阵咳嗽,小倩赶紧走到他背后,轻轻替他锤着背,说:“慢点吃,小心些。”脸上尽是怜爱的神情。
明远听的莫名其妙,一时无话可说。
老头说:“小倩,你们姊妹三个快向明远大哥磕头,请他救你们一救。”
小倩三人站起来,顺从的跪在明远面前。
明远大吃一惊,慌忙用手去搀,说:“不要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一定帮助你们,快起来。”
老头点头说:“明公子答应了,老朽就放心了。我们继续喝酒。”
明远见老头神志清醒,并无醉态,不知刚才一番话是什么用意。再看小倩一家人的言谈举止,与常人大不相同,心中深觉奇怪。
明远跟老头一番倾心相谈,甚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老头有事相求,当然不会推辞。小倩三人扑地一跪,让明远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看着老头,小心翼翼的问:“老祖宗,您有什么麻烦?”
老头哈哈一笑,说:“明公子不必担忧,这事对你易如反掌,到时你只须略施援手,就能救这三个丫头于水火了。”
明远心中纳闷,不再多问。
一坛酒很快喝光,明远注意到,小倩喝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小秩与红翠二姝喝掉了。
老头颤巍巍站起身,朝明远拱拱手,说:“老朽年老力衰,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让倩丫头陪明公子小坐。”
小倩起身搀老头走进内室,明远盯着老头蹒跚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
老头一走,小红小翠立刻活跃起来,坐到明远面前问:“你怎么认识小倩的?”
“你住在哪里?”
“你多大了?”
“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个哑巴吗?”
“......”
两人只管乱问,却不等他来回答。明远讶异的看着二女,不知她们到底想问什么?二女看到他窘迫的神情,又是一阵吃吃的低笑。那个少年却不说话,只管专心的啃着兔肉。
小倩从内室走出,冲小红小翠低声呵斥道:“别胡闹了。”
小红笑嘻嘻的说:“姐姐向着姐夫,连妹妹都不要了。”
明远颇觉尴尬,呆呆的站在一边。小倩浑不理会,对明远说:“还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明远问:“什么事情?”
小倩说:“帮我把电脑装起来。”说着,从内室拖出几只纸箱,里面装的是显示器,主机等设备。
明远的工作离不开电脑,对软硬件的配置比较熟悉,很轻松的将电脑组装起来。小倩她们在一边看他工作,连小秩也好奇的凑过来。
明远检查各种连线无误,按下了开机按扭。电脑打开,桌面上现出一只色彩斑斓仰天长啸的猛虎。只听小秩一声惊叫,双目紧盯显示屏,浑身颤抖,惊恐万状。
小倩将小秩一把搂在怀里,用手捂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别怕,姐姐在这里。”神情充满了关切和怜爱。小红小翠手指小秩,恶作剧般大笑不已。
明远连好网线,测试一切正常后,对小倩说:“一切正常,可以用了。”
小倩依旧捂住小秩的眼睛,说:“换一个背景图片好吗?”明远疑惑的看看小秩,点点头,将猛虎换成了蓝天白云。
明远看看手腕,说:“有些晚了,我该回去了。”小倩点头说:“我送你。”
小倩陪明远走出门外,听背后小红说:“姐夫,常来玩啊。”小翠说:“我们会想你的。”跟着是一阵吃吃的笑声。
小倩嘻嘻一笑,说:“这两个傻丫头。”
明远问:“她们做什么工作?”
小倩神色一变,黯然道:“她们在银华宾馆做陪侍工作。”
“哦,”明远恍然,又问:“你呢?”
“你猜,”小倩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狡黠,不等明远说话,自己回答道:“我学过财务,我是公司的会计。”
明远点点头,又问:“经常上网吗?”
小倩点头,说:“是的,我喜欢上网,网络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你是一只狐狸。”
明远一笑,问:“在网上,你叫什么名字?”
“无所依。”小倩说。
“无所依?”明远玩味这个名字,突然有种莫名的悸动,“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倩扭过头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每一个名字都有其劫数,自己却往往看不清楚。”
“你呢?”小倩问。
“尽千钟。”明远回答。
“尽千钟?什么意思?”小倩问。
明远哈哈一笑,说:“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
小倩呆呆的看着他,既而莞尔一笑,说:“老祖宗也经常吟咏这句诗。”
明远说:“我喜欢老祖宗,这个世界上,只有老祖宗了解我的痛苦。”
小倩说:“刚才老祖宗告诉我,他也喜欢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领会了他的悲哀。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明远奇怪的问。
“只要活着,就很幸福了。”小倩说。
“只要活着,就很幸福了?”明远默念着。
莲花山上夜色清幽,微风吹过,林木摇晃,可以看见山下灯火辉煌。明远心中一片空明,仿佛醍醐灌顶般,曾经的苦痛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以后怎样跟你联系呢?”明远问。
小倩俏皮的一笑,说:“我想你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
明远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想你呢?”
小倩说:“想我的时候,就到莲花山来,面对东方连喊三声‘倩倩’,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明远哈哈大笑。
小倩一本正经的说:“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明远说:“好,我想你的时候,就到山上喊你的名字。”回头看看黑乎乎的山林,说:“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小倩执拗摇摇头说:“我送你下去,不然你会迷路。”
小倩一直将明远送到山下,明远坐的车开出很远,还看到小倩站在路旁俏丽的身影。
此后数日,明远每走到路口转弯处,总朝那家餐馆的方向看一看,可是再没有小倩的身影。明远时时想起那个老头,老头慈和睿智的神态和话语,如同一剂良药,让明远从浮躁苦楚的心境中沉静下来。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明远很想再有机会与老头促膝长谈。
明远将小倩加为QQ好友,可是从未见她登录上线。
当小倩的影子在明远心中淡化的时候,她又出现在明远面前。还是穿着那身简洁明快的衣服,手里提着一只兔笼,似笑非笑的看着明远。
明远心中一喜,忙问:“老祖宗还好吗?”
小倩说:“好,老祖宗也经常念叨你呢。”
明远说:“哦,我很想念他老人家。”
小倩说:“只想念老祖宗?没有想过别人?”
明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摇摇头说:“没有啊。”
小倩转身就走。
明远赶紧跟在她身后,说:“怎么了?”
小倩停下来,嘻嘻一笑说:“没有想过我吗?”
明远看着她的眼睛,心神一荡,说:“想过。”
小倩抿嘴一笑,说:“我就知道。”
明远问:“这些天怎么没来?”
小倩低下头,神情有些忧郁,说:“我们家将有一场灾祸,老祖宗不让我出门。”
明远不解的问:“什么灾祸?”
小倩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借口给老祖宗买兔子,才溜出来见你。”
明远心说:“你们家的人都古古怪怪的,莫名其妙。”
小倩说:“不许说我们家人的坏话。”
明远不解的问:“我什么时候说你们家人坏话了?”
小倩说:“想也不许想。”
明远吃一惊,问:“你怎知道我想什么?”
小倩深深的看着他,表情忧伤,说:“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相见,一个月后,我会跟你联系。老祖宗让我告诉你,不要忘记你答应他的话。再见。”
说完,跳上开过来的25路车,绝尘而去。
果然,在其后将近一个月里,再也没有看到小倩。周六下午,房东小丁约明远等人爬莲花山,同室的小魏和阿泰都欣然同意,明远本要拒绝,想到山上还有一位绝妙的女孩,或许机缘巧合再次遇到,便不再推辞。
几个人乘25路车,到达山下,买了几份报纸,说说笑笑,一口气爬到山顶。山顶游人熙熙攘攘,小丁带着大家从一侧的小径走下去。小丁是本地人,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几个曲折,便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上,这里林木遮蔽,绿草如茵,果然是一个好去处。
小魏问:“这么清幽的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小丁得意的说:“我小的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到山上晚,玩累了,就到这里睡觉。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呢。”
明远突然想起小倩说过,她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山上跑来跑去,问:“那时侯,你有没有遇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魏和阿泰都指着明远哈哈大笑,明远平素不苟言笑,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轻薄滑稽。明远也哑然失笑,说:“我问的正经话,没你们这么多花花肠子。”
小丁说:“漂亮女孩子没有见到,可是见过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阿泰笑着说:“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精吧?”
小丁一本正经的说:“真的见过一只小狐狸,有一次,我在这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只小狐狸站在傍边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噌’得从地上跳起来,结果把小狐狸吓跑了。”
阿泰饶有兴趣的问:“山上真的有狐狸吗?”
小丁说:“当然有,前几年还有人从后山抓到一只呢。”
阿泰问:“怎样抓到的?”
小丁说:“那是一年冬天,那只倒霉的狐狸出来觅食,落到人们下好的套子里了,过了两天便死掉了,据说那只狐狸临死前还在流泪呢。”
明远听到狐狸流泪的话,心中有些黯然。想起小倩说过的话:“想我的时候,就到莲花山来,面朝东方连喊三声‘倩倩’,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明远好奇心起,想:“也许倩倩就在附近,我试一试。”走到一侧,面对东方,连喊三声:“倩倩。”
小魏笑问:“喊谁呢?”
明远回头说:“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
话音未落,突然看到不远的树下,有一只色彩鲜艳的狐狸,正安静的看着他。这只狐狸体态优美,毛发闪亮,侧着头,眼神幽怨缠绵,似忧似喜。明远一呆,怔怔的看着,只见它眼波流转,神情如梦如幻。明远突然心念一动,觉得这眼神异常熟悉。一瞬间,似乎有千言万语从它的眼中流过。
小魏见明远独自发愣,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不由一声惊呼:“那是什么?”小丁一跃而起,兴奋的说:“说狐狸,狐狸到,不要惊动它,看我的。”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从一侧悄悄包抄过去。
小丁一点点靠近狐狸,那狐狸犹自眼神迷离的看着明远,对悄然而至的危险浑然不觉。
明远眼角的余光扫到小丁,心头一惊,喊道:“你干什么?”
狐狸立刻警觉,身体一绷,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与此同时,小丁的石头已经出手,只听一声惨叫,狐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丁一跺脚,对明远说:“我就要捉到它了,你把它吓跑了。真可惜。”
阿泰兴奋的说:“你已经击中她了,好漂亮的小狐狸。”
小丁遗憾的说:“可惜让它跑掉了。”继而兴味索然的说:“下山吧,狐狸都很狡猾,它们吃过一次亏后,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按说狐狸很警觉的,今天这只狐狸真奇怪,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发呆。”
小魏呵呵的笑着说:“我看见它在跟明远交流感情呢。”
明远心中疑惑,回味那双眼睛,不理会小魏的调侃。
走不远,阿泰突然盯着地面说:“地上有血迹,狐狸受伤了。”
地面上果然有一溜血迹,小丁兴奋的说:“太好了,跟着血迹走,我们可以找到它的老巢了。”明远看着那道血线,心中一疼,想阻止小丁,又不好说什么。
几个人跟着血迹走至一处岩壁下,血迹突然不见了。
明远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丁说:“大家找一找,狐狸洞可能就在周围。”
几个人分散开去,明远站在原地,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阿泰。阿泰正向岩壁走去,岩壁下生长茂盛的灌木丛,阿泰折了一根树枝,不断扒拉着灌木。
明远心中涌起一股恐惧,这恐惧不是发自内心,而是来自外部。突听阿泰大声叫道:“找到了,在这里。”明远心中一沉。
几个人围拢过来。阿泰用树枝拨开灌木丛,眼前现出一个洞口,洞口处又有血迹。
小丁兴奋的说:“太好了,这就是狐狸窝。我们今天将这窝狐狸一网打尽。”
阿泰问:“洞口这么小,我们怎么捉呢?”
小丁说:“有办法,我们用烟熏,将它们熏出来。”
明远心中悸动,说:“不行,这里好多树木,会引起山林火灾。”
小丁说:“我们将周围的灌木清除,在洞里烧,小心些,不会有事。”说着,动手清理那些灌木,阿泰和小魏也积极帮忙,清理出的枝条堆在一边,洞口周围很快形成小块空地。小丁又从远处找来一把干草,说:“大家围好洞口,如果狐狸受不住熏烤,从里面窜出来,我们就一起动手,将它抓住。”
说着将干草和几张报纸塞入洞中,伸手点燃,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小丁将灌木枝条压到干草上,立刻有浓烟从洞里冒出,一没留神,被呛得直咳嗽。
小魏笑呵呵的说:“这哪里是熏狐狸,分明是熏自己嘛。”
小丁抓起剩余的报纸,每人分得几张,说:“我们一起扇风。”
明远接过报纸,呆呆着站着,心中一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仔细想想,却不知哪里不对。
在小丁三人的扇动下,浓烟向洞里涌去。
扇了一会儿,火苗翻上来,烟雾渐小,小丁向火上添了一把鲜树枝,浓烟又大起来。
阿泰说:“这窝狐狸真有毅力,竟然还能挺的住。”
小魏说:“别是已经呛死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呢?”
小丁说:“继续熏,时间久了,它们一定受不住。”
明远呆呆看着,脑海一片混乱,他拼命回忆着那双眼睛,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浓烟从洞口缓缓冒出来,在他眼前幻化出奇怪的形状。蓦的,他听到一声呜呜的咳嗽,从洞中发出。
小丁欢呼道:“狐狸叫了,它们快受不住了,大家小心。”
这声音在明远听来却如震雷一般,那正是小秩的声音,小秩那天咳嗽时就是这种声音。
与此同时,明远脑海中灵光一闪,刚才看到的,分明是小倩的眼睛,那种清澈而缠绵的眼神与小倩并无二致。电光石火般,几个细节在明远记忆中清晰起来,小倩说:“在网络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你是一只狐狸。”老头说:“我家不日将遭逢奇祸......到时你只须略施援手,就能救这三个丫头于水火了。”
明远突然大喊:“让开,不要熏了。”如疯了般冲到洞口,推开小丁等人,将脚探入洞中,拼命去踩地上的火苗。
几个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小丁恼怒的喊道:“你怎么了,明远?”
明远不答话,回身从地上抓起一根树枝,将洞中的炭火一股脑的拨到洞外。小魏上前帮忙将火苗踩灭。做完这些,明远回头对小丁说:“求求你,不要再熏了。”
小丁说:“狐狸马上就受不住了,为什么不要熏?”
明远心神稍定,淡淡的说:“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不要再熏了。”
小魏见明远举止反常,忙圆场道:“这些狐狸也怪可怜的,算了吧。”
小丁眼见功败垂成,悻悻的说:“神经病。”转身朝山下走去。
阿泰奇怪的看着明远说:“你怎么了?”
明远摇摇说:“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小魏深深的看看明远,点点头说:“好吧,早点回去,我们先走了。”与阿泰一同离去。
明远目送他们走远,将地上和洞中剩余的火星踩灭。站在洞口,心中一阵揪疼。许久,听到洞中传来呜呜的声音,似乎有人哀伤的哭泣。
又过了许久,洞中再无声音。天色渐渐暗下来,明远将被破坏的灌木堆在洞旁,黯然离去。
次日,照常上班。一整天,明远都失魂落魄,神思恍惚,一到下班时间,明远便匆走出公司,至路口转弯处,老远就看到餐馆门口站着一个红衣女孩,风姿绰约,隐约便是小倩。
明远心中激动,急忙跑过去,及至近前,才看清原来是小倩的妹妹小红。明远心中疑惑,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姐姐呢?”
小红吃吃的笑道:“你怎么一见面就问那个小骚货呢?她快要死了。”
明远奇怪的看着小红,问:“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姐姐?”
小红撇撇嘴说:“都是她害的,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明远领她走进餐馆,问:“吃点什么?”
小红说:“我要吃鸡。”
明远点点头,要了一个小鸡炖蘑菇,一盘宫爆
鸡丁,然后问:“你姐姐怎么了?老祖宗还好吧?”
小红笑嘻嘻的说:“老祖宗已经死了,小倩快要死了。”
明远大吃一惊,看她笑嘻嘻的样子,似乎开玩笑,急问:“到底小倩跟老祖宗怎么样了?”
小红奇怪的看着他,说:“老祖宗已经死了,小秩也死了,小倩断了腿,我看也快死了。”
明远一把抓住她的手,紧张的问:“跟我说实话,老祖宗跟小倩到底怎么了?不要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担忧小倩和老头的安危,心里极是恐慌,不觉用力甚大。
小红裂着嘴说:“放开我,你把我抓疼了。”
明远抱歉的松开手,说:“快告诉我。”
小红看明远,边吃边说:“昨天是我们家灾难的最后一天,老祖宗说,只要躲过昨天,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可是小倩这个小骚货一听到你的呼喊,立刻着了魔似的,从洞里窜出去。老祖宗想拦都来不及,只说了一句:‘灾难来了。’过了一会儿,小倩一瘸一拐的回来,浑身是血,她的腿被打断了。”
明远咬着嘴唇,想起昨天小丁的石头飞出去的时候,分明听到一声惨叫,想象小倩断腿的痛苦,心中痛如刀绞。
小红接着说:“我们想逃离山洞,可是小倩断腿,小秩有病,老祖宗腿脚不灵活,来不及了。后来那个恶人在外面放起火来。家里全是浓烟,我们喘息不动。先是小秩,后来是老祖宗,都被憋死了。”
小红说的简单平淡,在明远听来,却是惊心动魄。他呆呆的看着小红,想象不出在浓烟滚滚的洞里,他们忍受了多么痛苦的煎熬。心想:“老祖宗死了,真的死了。”内心一片空荡荡的凄苦和绝望,在明远的心里,老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知音,明远在痛苦的泥淖里挣扎了这么久,直到见到老祖宗,才看到了超脱痛苦的希望,现在老祖宗却死了。
小红说:“小倩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抱着小秩的身体,半清醒半昏迷,清醒的时候喊小秩的名字,昏迷的时候就喊着你的名字。”
明远想起小倩与小秩姐弟情深的情状,想起昨天下午迷离忧愁的眼神,心疼的双手都颤抖,站起来说:“小倩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红不高兴的说:“我还没吃完呢,再说,你去了也没用,你又进不了我们家。”
明远问:“我上次怎能进去?”
小红说:“上次老祖宗使用了法术。”
明远说:“你把小倩带出来,我带她去医院。”
小红说:“她现在受了重伤,无法幻成人形,你打算带一只小狐狸去医院吗?”
明远呆立当场,恨恨的说道:“你怎么这么无情无意,老祖宗和小秩死了,你没有痛苦吗?”
小红笑嘻嘻的说:“小倩这种道行高深的人才会有情意有痛苦,我的道行这么差,怎会痛苦?”
明远想起了什么,问:“你这两天为什么没吃饭?”
小红说:“平时都是小倩作饭,现在她半死不活的,自然没有饭吃了。”
明远待她吃完,从店里买了两只烧鸡,递给她说:“带回去给你姐和你妹吃。”
小红看着明远,点头说:“怪不得小倩认识你以后,掉了魂似的。可惜我们爱上凡人,要遭天谴。”
明远吃惊的问:“什么?”
小红说:“没什么。”转身便走。走几步,又回来,说:“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后天月圆之夜,是小倩生死大限之时。她让我告诉你,她爱你,如果她闯过大劫,后天午夜子时,她会出现在莲花山顶。如果子时没有出现,那就是她已魂消魄散。”
明远失神的盯着小红,良久,坚定的说:“告诉小倩,后天月圆之夜,我在莲花山顶等她,直到她出现。”
小红嘻嘻一笑,转身而去。
三天后,莲花山顶。已近午夜,游人渐渐散去,只剩明远。
圆月正当头顶,四野一片苍茫,山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明远面朝东方,迎风而立。离子时还剩最后五分钟,明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奋起精神,大声喊道:“倩倩——倩倩——倩倩——”
月色清幽,万籁俱寂,明远睁大着眼睛,静静的等待着,他相信,小倩一定会来。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明远屏住呼吸......
*长篇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