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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公墓电话(上)

2009-11-06 
临终者的喉咙里,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蛇信子一般冰凉,令人不寒而栗。但郑晖觉得,只有在死亡时,他叔叔才是可爱的。这是因为,郑伯炎的死亡循规蹈矩,严格遵循着郑晖为他制定的程序。   床上,脸色苍白 ...

临终者的喉咙里,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蛇信子一般冰凉,令人不寒而栗。但郑晖觉得,只有在死亡时,他叔叔才是可爱的。这是因为,郑伯炎的死亡循规蹈矩,严格遵循着郑晖为他制定的程序。
  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费力地转过头来,抓住郑晖的左手指,一种冰凉沁入骨髓,令郑晖毛骨悚然。
  老人喘息了一阵,然后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对侄子说:“电话……一定……要接电……电话……”
  老人哽住了,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他的手指痉挛地插入喉咙,似乎想把没说完的话掏出来。眼睛里的光彩涣散、消逝了。连同那些古怪的念头,他沉重地陷进枕头里。
  是的,死!老家伙的死,能换来他的生。现在这老家伙总算听话了,甚至连停在鼻尖上的苍蝇都无力赶走。死!这就是他盼望的。他忍受了这么久,失眠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完事了。他应该赶快忘掉这一切。
  满屋子的药剂气味,他的胃里翻腾起来,他忍住了,没有呕吐,感到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是的,应该忍住,应该想些美妙的事。例如现在,这具尸体应该是充满诗意的——尸体是通向巨额遗产的桥梁。
  乐观地看,老人对自己后事的古怪安排对郑晖大有好处——因为他的要求是死后不许火化,不许解剖。可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起叔叔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我复活了,会很虚弱,没有足够的力气打开墓穴。但是打电话的力气还是有的,我会打电话求救,你一定要接电话,郑晖,你一定要接电话……”
  “我真不明白!”年轻人忽然大声喊起来,打破了老人咽气后房间里的肃静。“我真不明白,难道非要遵照他那古怪的主意不可?为什么他不能像别人一样被火化?我们可以遵照他不让进行尸体解剖的遗愿。可是,有谁会在坟墓里安装电话?”
  “你叔叔生前德高望重,包括省里的干部在内,大家都尊重他的意愿,”遗嘱执行人说,“孩子,你叔叔在口述遗嘱时是清醒的,而且,他进行了遗嘱公正。我们相信他如此郑重其事定有用意,所以大家都愿意遵照执行。”
  “见鬼,你们去尊重死人吧!”郑晖真想冲着李律师嚷叫,但他忍住了,心想:好吧,尸体是通往巨额遗产的桥梁,不火化的尸体是坚固的桥梁。
  于是,郑伯炎的尸体没有被解剖,它完整地躺在棺材里。葬礼结束,你就将永远地躺在那里,躺在松杉公墓阴暗潮湿的地底。不火化又有什么用?所有生命都终将成为灰烬,无人幸免。条条大路通灰烬,不是火化,就是腐烂。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总算给后人让了路。
  还有一件事,也不重要。在郑伯炎的棺材里,靠近尸体右手的地方,安装了一部电话。
  那天早晨,参加葬礼的人尚未到来,郑伯炎的坟墓前只有郑晖、公证员和一名电信公司的工程师。他们合力掀开棺材板,腐尸的臭味扑面而来,差点使人窒息。工程师面无人色,双手哆嗦着,俯身到棺材内,让电话线穿过棺材底部的小孔,接到电信公司的电话网。郑晖惊讶地发现:电话线、接线插座原来早就埋设在公墓地底。看来,郑伯炎早就开始安排后事,一切都已备妥。
  事毕,在重新盖上棺材之前,郑晖摒住呼吸,眼睛却情不自禁朝棺材里看去。只见郑伯炎安然躺在里面,脸色苍白,略呈一丝灰色,眼皮紧闭,眼睛深陷,嘴巴微张,嘴里仿佛有种黑色的东西正在左右摇摆。难道,老家伙还不死心,还想说话?郑晖身上的衬衫被冷汗浸透了,黏乎乎的。他的心怦怦直跳,慌慌张张,只想快些把棺材板盖上。他移开了视线,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象棺材里的郑伯炎坐起来了,尸体张着嘴,来咬他的手指。
  “嘭!”的一声,郑晖的手指被尸体咬住了,他尖叫,拼命向后挣脱,一下子摔在草丛里。
  “怎么啦?压伤手了吧?”原来,手指只是被沉重的棺材板压了一下。
  该死的葬礼结束后,李律师来了,他打开文件夹,对继承人说:“郑晖,依照郑伯炎的嘱托,我有义务提醒你下列事项:一旦发生下列事实,你的继承权将立即被剥夺。一、拒绝接听郑伯炎的来电;二、更改你的电话号码;三、破坏通讯设施;四、不住在你叔叔原来的卧室内。”
  郑晖感到无可奈何,因为他感到他叔叔并没有如他所愿,并没有安分守己地做一具尸体。即便在死后,那老家伙仍在用他古怪的想法折磨人;即便在地底,那死鬼仍有足够的力量控制郑晖的生活。郑晖觉得,自己还是严格遵守遗嘱的好。

  现在,昏黄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床头柜上的电话。郑晖感到昏暗的房间内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吟,声音含浑不清,但却无处不在,触手可及。由于前几天的担惊受怕,他已经失眠好几个晚上了,此刻,他开始脱衣服,并且自我安慰:“当然,鬼魂是不存在的。” |长篇鬼故事\
  但他无法不去注意电话机,它就在手边,在他的视野内,在他的意识中。
  “是的,故弄玄虚罢了,”他不断提醒自己,“老家伙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打电话的。”
  他上了床,感觉着被窝里的温暖,左手攥着右手,发觉有个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是啊,确实不对劲:他的右手热乎乎的,左手却冰冰凉。左手,被郑伯炎在临终前抓过的手,现在像死尸一样冰凉。他觉得这冰凉的感觉缓缓地渗透到全身。也许死者的灵魂附在左手上,现在来报复他了,也许不用多久,他就像叔叔一样,全身冰冷僵硬,躺在棺材中了。
  “滚开!滚开!”他并不是在命令叔叔的鬼魂滚开,而是叫自己的胡思乱想滚开。他知道那些不过是幻想。
  不管怎样,死人的手指是僵直的,它不可能拔电话。
  他关上了灯。
  “电话不会响,不会响!不可能响!”他一遍遍地说,忽而大声叫嚷,忽而喃喃自语。
  被子里的暖意似乎一下子散去了,全身被黏腻的冷汗包裹。
  他在等待,等待着电话忽然响起,命令他去完成一项可怕的任务。
  电话似乎了解他的焦急心情,故意折磨他。天哪,他现在多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部电话。不离开这里也可以,但至少应该让他想想那些令人愉快的事,例如女朋友、电影、音乐、桥牌、昆虫、……甚至花岗岩也行。但荒诞的是:他必须呆在这里,必须想着这可怕的铃声。
  “叮铃铃……”
  它响了。
  电话响了。
  电话在他心里响了。在惊恐至极的时候,他觉得电话真的响了,他脸上的肌肉紧张地抖动着。床垫吱吱嘎嘎的声音又吓了他一跳。
  他提醒自己:在医学中,这叫幻听。
  因为怕听,才会听见。
  电话真的不会响吗?他想起爱伦·坡的小说《过早埋葬》:“当墓门向外打开,一个白乎乎的物体嘎嘎作响地倒进他的怀里。原来那是穿着尚未腐烂的尸衣的妻子的骷髅。”
  《圣经》上记载:耶稣说:“拉撒路,出来!”那死人就出来了,手脚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
  如果确实有过“复活”这种现象,那么,郑伯炎就有可能在坟墓中苏醒。他会像预先安排的那样打电话求救吗?他的死亡只是假象?
  不,不可能,今天早上打开棺材盖板时,他的脸已经变灰了。这种灰色是尸体腐烂引起的。一具能复活的尸体绝不会有这种脸色。
  电话好像越长越大,以致整个房间里除了电话就什么也没有了。
  纯粹是心理作用,做贼心虚罢了。他自我解嘲。这老家伙整天谈论复活,如今又假戏真做,这些都给了他太强的暗示。
  他蓦地睁开眼睛,朦胧的月光照射进来,房里家具的阴影斑斑驳驳,幽灵一般游荡。
  他打开电灯,电话仍在床头柜上。
  又闭上眼。这回,床头柜上的电话飘浮起来,晃晃悠悠、跌跌撞撞。似乎一个隐形人拿着电话听筒,在房间里四处找人接电话。他用被子蒙着头,但没用,隐形人是无所不知的,他找到了他,站在床边,把电话高高举起,等待着郑晖接电话。
  他还看见:此时,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在棺材里,郑伯炎正用惨白的指骨,按着电话键盘;按一下,他腐烂的皮肤脱落一片;按一下,他的指甲掉了;再按一下,他的发霉的皮肤粘在键盘上……
  “不!不!”尖厉的喊声从他干涸得冒烟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不!电话不会响,绝不会响!”
  “叮铃铃……”
  它响了。
  电话响了。
  “这仍然只是幻觉。”他试图平静下来,于是坐起,睁大眼睛,盯着电话机,冷冷地提醒自己。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他用冰凉的手抚摸面庞,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电话真的响了!
  他毛骨悚然、魂飞魄散、意识空白,有一段时间,甚至忘了呼吸——时间停止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电话铃声,仿佛它会一直这样响下去。
  他惊恐不安,太阳穴发紧,心跳停止,晕眩……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床,夺路而逃。应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逃到哪里去呢?门外是无边的黑暗,如果有鬼魂,那么黑暗中更是鬼魂的天下,恐怖的世界。他觉得自己失去了理智,怀疑自己被莫明的幻像弄得快要发疯了,就暂时抛开铃声,一口气喝掉一杯水。
  “叮铃铃……”铃声继续着。
  “拒绝接听你叔叔的来电,你的继承权将立即被剥夺……”他记起遗嘱执行人的吩咐。自己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不就是为了那些该死的遗产吗?不管怎样,电话总得接。
  他面如土色、战战兢兢,朝床头柜走了几步。他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汗水,眼睛一闭,抓起听筒。
  “喂……”他听到自己几乎在哭叫。
  “喂!你怎么睡那么死呢!”电话那头埋怨起来。
  埋怨是好事,恶鬼可不会埋怨别人。
  “有事吗?”
  “我是人民医院住院部,你是郑晖吗?”
  “是。”
  “我现在通知你,请前来领取郑伯炎多余的医药费。”
  那边已经挂断了,郑晖还拿着听筒呆呆地想:是啊,现在还早呢,人们还在上班呢!凡人的世界多好,繁忙、平庸而安全,没有出乎意料的事,没有意外的流血,不用谋划杀人,也不用害怕被杀。郑晖喜欢平安的生活,不过,他更喜欢一大笔遗产。
  他挂上电话,想了想,又给李律师打电话。李律师说:“郑晖,你住在你叔叔的房里,这样很好。我们希望你严格遵守遗嘱。”
  郑晖重新睡下。
  是的,我住在叔叔的房间里,我睡在叔叔的床上。
  叔叔曾经睡在这张床上,床垫的凹凸不平可以证明。可是,现在他睡在棺材里,那里再也不会被他睡得凹凸不平了。但是,他却留下了一份可怕、荒唐的遗嘱,这遗嘱居然命令郑晖接听鬼魂的电话!
  该死的遗嘱!
  忽然,郑晖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大胆的计划:我去割掉那死鬼的舌头,让它讲不出话来,这样就不用害怕了。这可不算违反遗嘱,因为这样做不会破坏“通讯设施”。
  夜晚,公墓似乎是无人看守的,谁会愿意在那鬼地方值班呢?他完全可以乘着夜色潜入公墓,把老家伙的舌头挖出来!
  这好像有点疯狂,不过,只要能避免接听死鬼的电话,只要能消除恐惧,郑晖就愿意一试。
  外面风很大,树影婆娑,扭动吟啸。
  风变冷了,吹干额头的汗珠。他的身影在路灯下忽隐忽现。他回过头,不时警觉地回望身后,想看看是否有人跟在后面,他可不想被人看到。天哪,他觉得自己恢复正常的行动能力了,由于害怕,更由于将要从事的是一件从未有过的疯狂的事,他兴奋极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工作,如果让人看见,人家一定会以为他是疯子。
  公墓外围杂草丛生,正好可以隐匿形迹。他背着工具袋,尽量伏下身体,大气不出地向坟地走去。
  郑伯炎墓就在公墓的西北角。叔叔,我来了,你被囚禁在泥土下面,却依然想要控制活人的生活。
  郑晖这样想着,浑身继续冒汗,内衣紧紧地粘在背上。除了风声与远处的犬吠,一切都静悄悄的。他脑中仿佛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说:“郑晖,你要坚持住,你会成功的。”一会儿,又是另一个声音:“算了吧,郑晖,你可能发疯了,你彻底疯了。”
  打开手电,黑暗迅速向四周退去,他找到了郑伯炎的坟墓。他从工具袋中摸出镐头、铲子、铁锹、绳子。不错,设备齐全,像个专业的盗墓者。
  他拿起铁锹。泥土很松,挖起来很容易。他汗流浃背,把挖起的土抛到墓穴四周。几十分钟后,铁锹碰到了硬东西。他用电筒一照,看到了棺材外面的大理石盖子。于是,他就朝旁边挖掘,坟墓外面的土越堆越高,而他则站在墓中了。
  挖得差不多了,郑晖爬出墓穴拿绳子。他先用绳子绑住石盖,再爬出墓穴,用力拉绳。大理石板之间磨擦着,发出巨响。他想,我一定像个刚从地底钻出来的恶鬼。
  盖板被拉开了,掉在旁边掘出的沟里。郑晖太累了,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嘴巴干涩。叔叔,你活着时没有安全,死了还是一样,这层棺材不再能保护你了。
  只歇息了一会儿,郑晖就拿着镐头重新下到墓穴里。棺材钉很粗,却不是为防备镐头设计的。没费什么力气,就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棺材盖被撬开了。
  一阵刺鼻的气味冲出棺材,郑晖后退了一步,他感到快要窒息了。他背靠着墓壁,仰头大口呼吸。酸气涌到喉咙口,胃在痉挛,猝不及防,他一下子呕吐出来。
  穿着尸衣的郑伯炎会从棺材中站起吗?
  他打了个冷战,就像刚刚做过一场可怕的噩梦,手抖个不停。提醒自己说:“记住,不管看到什么,你都要干下去。”
  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蹲下来,双手抓住棺材顶盖,打开了棺材。慢慢地移动,手电筒光照到尸体上。
  必须快些行动,否则,我的勇气支撑不了多久。
  他从衣袋里掏出小刀,俯下身去。这时,一个问题涌上心头:割掉他的舌头,割掉以后怎么办呢?把舌头丢在路边喂狗?让苍蝇、蚂蚁啃掉?或者,他还可以再挖一个小坟墓来埋葬叔叔的舌头,在舌头的坟上树一块碑,上书“郑伯炎舌头之墓”?
  想到这里,郑晖几乎抑制不住放声大笑的欲望。
  也许,我真是疯了。
  不过,不要割舌头了,不然我会再次呕吐的。
  还有其它办法吗?他收起刀子,爬到地面上,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拳头粗的木楔和一柄斧子。把它们扔进墓穴。
  他又下到墓穴中。现在,他和尸体面对面了,他甚至能闻到尸体呼出的死亡的气息。郑伯炎的脸然更暗了,透出一层绿荧荧的光。郑晖的手电照着那部电话,郑伯炎的手似乎不在安葬时的位置上,而是向电话靠近了一点。莫非,他真的曾经试图打电话?
  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你将永远不能讲话了。看,这是你脸上的霉菌,它们将会吞噬你的皮肤,你的眼睛,你的舌头,你的衣服。你真是鬼的话,现在站起来呀!
  我得小心,别去碰电话机。
  现在,他把电筒光对准郑伯炎的嘴巴,那嘴巴紧闭着,似乎在嘲笑他。他用电筒头推了推死者的上嘴唇,死者笑得更厉害了。笑,让你笑!他拿起木楔,尖端对准死者牙齿之间,用力插进去。有轻微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仿佛是尸液喷溅的声音,又仿佛是死者在向他吐口水。
  他操起斧子,全力用斧背砸木楔。一下、二下、三下……牙齿脱落的声音就像死者在咬牙切齿,尸液喷溅的声音就像死者在吐口水,这些声音让他发狂,让他充满了狂暴的、野兽般的力量——我不怕你,我就是要砸你,看你怎么样?我就是要砸你!
  听到“嘎啦”一声,他终于住手了。听起来,死者的枕骨被木楔穿透了,这样,他的舌头应该已经被砸烂了吧。
  盖上棺材盖,又填上土,他把墓穴恢复原样后,才感到肌肉很疼,疲惫紧张的肌肉在抽动不已。干这些活必须细心,毕竟不能毁坏坟墓里的电话机。想起刚才尸液喷溅的声音,恐惧突然又冒了上来,他打了个寒战。
  回到家时,天都快亮了。由于疲惫不堪,他很快就睡着了。出乎意料,他睡得异常安宁,一个噩梦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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