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胭脂泪,瑟过韵留无处还。
芙华尽散历历沉,明心如镜魂自消。
夜阑处,灯火中。喧闹不休,宫宇里,人无眠。
舞姬妙步,曲乐飘飘。这,到底是仙境梦幻还是凡尘里的丽宫华宇?
骄傲的帝王高高的坐着,怀里温柔的拥着他的宠妃,眯缝着眼得意的看着众人的纸醉金迷。相较于这里的喧闹火热,皇后的芙蓉宫显得更加深邃幽暗。
烛火在悲戚的晚风中摇曳一会,随即熄灭。夜晚,烟尘在哭泣,流下鲜红的眼泪。她知道,当蜡烛熄灭时,她的心就会跟着死了。
后宫的主人,临风而立,苍白的脸,无色的唇,怀中,依旧抱着她的锦瑟。她站在远处遥望,看着那边似乎在嘲笑她的烟尘繁闹,她的目光落到帝王怀中的女人身上。女人将自己的脑袋枕在帝王的胸膛上,雪白如玉的手随意搭着。乌发挽成的髻低低垂着,构出一种风情,鲜红如血的嘴唇诱人的笑着,璀璨如花,耀眼如星,眼底的红痣让她美丽的不象人。
她妒,她怨,但更多的,是恨。恨这前朝的妖孽,竟然可以扰乱今朝的太平,而一向与她恩爱如斯的丈夫,居然会如此残忍无情的对她。
莫怪世上男子,薄情如纸,怪只怪女子,情深似海至死方休。
今夜,太冷了,无人问津的冷宫,更是清冷的可怕。泪已干涸,心却粉碎。
谁知,可有谁知,那样的繁华无眠,灼情眷恋,也曾经属于她?
我是一把普通的锦瑟,并非出自著名工匠之手的我,日子过的逍遥且自在。我的前任主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乐官之女。她,虽无花样容貌,蝶般气魅,珠玉身段。却能将我鼓的众生倾倒,回眸一笑,飘逸如春。
日月经天年复年,就像没有人可以逃脱一样,主人渐渐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并且越陷越深。她,恋上了一个穷苦书生,不顾家人反对的要和他在一起,并将自己所有积蓄都给了他让他上京应试。那书生人也清白,相貌儒雅,谈词搓句中有着说不出的文才。于是他们,花前月下,私定终生。他指天为誓,立地为盟,将许诺交于主人:他日高中,必娶她为妻,随后无须多言,占了主人的清白。
至此,主人日日恍惚,夜夜念着他,好象没了他,她的生命随即就会消失,漂浮不定的宛若水中浮萍。
不负主人厚望,他果然高中了。进宫面圣,赐官加禄,气派洋洋洒洒的好不得意。主人欣喜至极的心更是不可言喻,那平平常常的容颜竟然泛着圣洁的光华,笑的那样灿烂,她的眸子中,净是幻想的美丽。
然而,男子皆是薄情寡义的人。没多久,就传出他将娶朝中一大官之女。主人听了以后,有着说不出的平静。她眸子里的火花,熄灭了。
那天,是他迎娶另一女子进门的日子。主人将自己锁在房间,用纤弱却冰冷的手指抚摸我。瑟儿,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的心,你可知,他也曾用那般痴狂爱恋的眼望着我么?
主人的眼泪滴落到我的身上,一滴滴,一点点,冰凉刺骨。我不禁哆嗦起来……
眼,可望向过去;心,可停留追忆;但泪呢,眼泪该在什么地方?
主人的眼泪,将我身上的弦,染得通红,通红,仿佛在鲜血中浸泡过一样。
一日后,主人说,我已看破了一切,这世上的俗物都沾染不得了,包括你,瑟儿。她遁入空门,舍弃了一切人间的悲欢离合,同时也舍弃了我。
我想,幸好我没爱上你。不然,今日痛不欲生的人就不单你一个了。
主人在尼庵里的这段日子,清闲而单调。在无聊中,她不再鼓我打发时间,也不到阳光普照的院子里去捉蝶弄花,只是用萧条而迷离的目光透过木制的窗棂,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去。
她说,瑟儿,过往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我的这个地方已经死了。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在这里,舍弃了你。
我不懂,真的不懂,这徒有虚名的爱情,真的能让人如此消魂,终成一无灵魂的空壳么?主人的灵动清丽,如水温柔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枯槁的让我心疼。
但是,她还是会对我说,将自己续续的心事交托于我,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甘心。
我无情,所以不懂。我无欲,所以不懂。这人世间的纠错杂弹太多太多,倘若要背负,那怎是一生一世能了却的?
有一天,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这深山中的尼庵。堂皇的大轿停在尼庵前,一个光艳四射的美丽女人走了出来。她说,忘尘大师在不在。
小尼忙说,在在,小姐,这边来。大师说,等您好久了。
那女子是来找主人的。她说她叫如梦,是当今皇帝老师的女儿。
主人见到了她,什么话也没说,进了屋将我抱了出来。我再次触碰到了主人柔软而温暖的肉身,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主人柔柔的说,这把瑟,以后就是你的了。
她有些吃惊,但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真的么?真的要给我么?
主人点头,没有说话。$鬼故事|
这弦,为何如此鲜红,好象血一样。她说。离人泪,染红江心月。值得珍惜啊!
主人微笑,佛陀般慈悲。也只有你,能够好好对待我的瑟。这瑟虽不是出自名匠之手,却异常的通灵晓性,给了你,我才无憾。她将我递给她,我发出一声轻叹,一声细微到不可闻的悲鸣。
主人象是有感应般的对我喃喃说,别了,瑟儿。
女子十指轻柔抹挑我的弦,珠玉的声音落下。合着我的琴声,我说。别了,我的主人。
三日后,我的主人,圆寂了。她弥留之际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但是我确实听到遗言了,不是用耳而是用心。世间只数情根最难断,不是你负我痴情一片,而是你我相遇本是过错一个。怪只怪你我缘不在今生。
缘不在今生,那缘在何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皇帝温柔的拥着荣妃,从芙蓉宫前路过,去后院赏花。主人鼓着我,琴声悠扬动听,幽幽难绝的惆怅夹杂着丝丝难言的悲哀混合在这从一而终的爱恋中,那么的纯澈,在这春天里,更是一种风情。她将自己绝美的笑容迎着他,羞涩的绽放。可是为什么他的背影却还始终决绝?难道忘记了主人的情么?
他看向荣妃的眸子,尽是迷恋和热情,那么多,几乎要盈出,你为什么不分一点给我的主人?
主人流泪了,滴滴落到我的身上。主人啊,我能接住你的眼泪,可是你对他这一生一世的情,你让我如何来接?
从此,那种名为笑容的神情,在我的主人脸上消失。
荣妃入宫的第五年,她怀上了皇帝的孩子。皇帝更是开心得象个孩子,每天都欢欣鼓舞地围着她打转。
主人如水的温柔眸子已经消失,她的心里,有一只野兽,日日啃噬她的心,夜夜腐蚀她的骨。主人的血肉日见班驳,灵魂慢慢抽离,我也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荣妃在宫中散步时不慎从台阶上落下来,没有保住腹中三个月的孩子,她流产了。
主人终于笑了,她透过我的身子,笑的冰冷而刺眼。眼底有一种东西在流动,波涛汹涌。
我清楚的知道那是恨,可是,我却没有感化它的东西可言,我的爱,在主人面前讽刺的犹如愚蠢到妄想用一滴清泉去熄灭熊熊大火。
一个女人在失去孩子之后会做些什么,往往是不可以揣测判断的。再次怀孕时,荣妃倔强的笑了,如春天带着雨露的花朵一样清新,散发着阵阵迷人的芳香。她开始着手策划她的计划,进行她的野心和报复。
怎样种下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结出。
只是那样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嘎然而止了。在主人到荣妃宫去做了例行的探视之后,荣妃的孩子被人发现扼死在摇篮中。她在看到自己孩子的尸体后晕倒,几日未醒,好不容易让太医医醒了,又整日哭泣,悲哀欲绝。所有的矛头全部都指向了主人,主人百口莫辩,她就这样,被盛怒的皇帝打入了冷宫。
她对着所有围观的人呐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荣妃,你这个卑鄙狠毒的女人!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众人给她的只有轻蔑的视线。
在冷宫,主人日日叹息,有时候她会温柔的笑,对我说,瑟儿,还好有你陪着我,你知道么,当初他也是那么的爱我……可是,为什么现在没人爱我了?她开始哭泣,我的手无法触摸她滚烫的泪。
我不言,如梦,我的如梦,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我也爱你啊。
她抱着我,瑟儿,幸好我还有你。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只有在此刻,我才能拥有如梦。
有时,她会轻柔曼妙的跳起舞。左手一横,牵过红尘滚滚的浮烟;右手一勾,勾住万里仓皇的心事;腰枝一扭,成了永恒的一瞬;长发一甩,抛开翩若惊鸿的沧桑;最后,回眸一笑,众生茫茫,芸芸叠叠,烙成一个鲜红的印,在人前,在心间。
我看着她,说,这生,我注定没法给你幸福,所以,来生吧,来生,我一定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不离不弃。
我又说,今生,我愿追随你,生死与共。
那个女人来了,罗衣赛雪,足踏金缕,娉婷婉约,碎步似水莲般悸动。乌黑的云鬓,妖媚的面容,如水的红唇,她眼底的红痣,依旧美到妖气。看到主人后,她柳眉一挑,狡猾的笑了。皇后娘娘啊,您还真是好心情。
主人眸子一冷,你来做什么?
她面不改色,来送您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
她说,这里面装的是毒药,您喝了它,好好的上路吧。
主人一惊,颤声道,是他……是他么?
呵呵,是我。
你这个妖姬!你不得好死……
你没有机会了。荣妃的微笑,鲜红的泪痣,是妖啊,从地狱爬上来,专门为了复仇的妖!
我就这么看着主人被她灌了药,断气在我面前。我无法向别人求救,更无法救她,救我最心爱的人。
我说,如梦,奈何桥上,你一定要等我啊!说着,我从冷宫里冰凉透骨的桌子上跳了下去。
主人死了,我的爱人死了,我,也没有必要活下去了。
奈何桥上,我等如梦,已经好多年。孟婆对我说,傻孩子,这情有什么好尝的?乖乖喝下我的孟婆汤轮回去。
我执意要等她,可是,一次次的等待,换来的只是失落。我的灵气渐渐枯竭,再这样我会灰飞湮灭的,届时魂魄不现,我如何去寻她?可是,有什么办法让我找到她,有什么办法?哦,有了,有了。我笑了,欣慰而满足。
我偷偷的将孟婆汤倒了一半进黄泉,那样,我就不会全部忘记如梦了。如梦,等我……等我,让我找到你,好好的爱你。
可我等了一生,寻了一生,爱了一生,也念了一生,这人始终没有出现。我那满腔前世今生的爱恋啊,夹杂着丝丝难言的悲哀,混合着缕缕幽幽挂念,终就成了《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