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伴
二
许老蔫和老婆子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后的一个夏天，他们请邻居
吃了一顿便饭，算是一个见证，他们正式结婚了。刚结婚时他们还是挺
幸福的，男耕女织，两个人一起生活，感情也磨合得很好，算是情投意
合。一年后生了个闺女，他们日子过得虽然不太富裕但很快乐。两年后
儿子的出生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子平常而满足。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儿子八岁时，一
个春暧花开的季节，儿子出去疯玩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晚上回家弄了
一盆凉水倒在身上冲了个凉水澡，舒舒服服地睡去了。
后半夜，沉重地呼吸声惊醒了许老蔫。他摸一下儿子的头，很烫，
他知道孩子发烧了，但家里没有备药，自己也不懂怎样退烧，只有干着
急。眼看着儿子的面颊烧得绯红，不一会儿，身上开始起了小米粒样的
疹子，而且越起越多，浑身都是，红红的眼睛里也是，而且这种疹子很
痒，儿子不停地用手在身上胡乱地抓挠，手指挠过的地方都会出现红红
的指痕。慢慢地这样的疹子高出皮肤成了丘疹，继而这些丘疹连成块儿
变成水泡，明光滑亮的，大如黄豆，小如芝麻。孩子也越烧越高，嘴里
不停地说着胡话。
许老蔫彻底崩溃了，他看到孩子病成这样，却束手无策。他长吸一
口气，似乎做了很大一个决定，他冲出家门，一头扎进黑夜里，他要去
医院请大夫，尽管他知道家离医院很远，步行去要很长时间。他已经顾
不了那么多了，当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医院时，医院里漆黑一片，一时
找不到值班医生。他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心里祈祷着医生早点儿来。
等见到医生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急切地给医生描述孩子的病
情，医生很平静地告诉他孩子在出水痘，要让孩子避风，不用来医院看，
只要水痘出来烧自然会退的。许老蔫听了医生的话，放心地回家了。当
他推门进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孩子的脸色煞白，他伸手摸一
下孩子的额头，不再发烫。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声告诉他孩子没救了，
他站在孩子床边，呆若木鸡，脑子中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淡到没有一点味道。许老蔫变了，变得暴
躁了，只要老婆子做事有一点儿不合他的意，他都会大发脾气，甚至拳
打脚踢。很明显，他把孩子的死归结在老婆子身上了，他认为老婆子没
能照顾好孩子才致孩子死去的。许老蔫，因他做事慢腾腾从不发脾气大
家才给他起这个绰号。儿子死后，许老蔫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没事
找事，处处挑理，把老婆子折磨得死去活来。老婆子也只有忍气吞声地
活着，她没有躲避的地方，没有娘家，没有亲人，自从嫁给他，他就是
她唯一的亲人了。
日子就像纺车上的棉线一样重复着拉长，老婆子不再奢求什么，只
想这样过一天少一天，如果哪一天自己也去了，可以到天国和儿子做个
伴。有人说时间是疗伤的良药，这句话在许老蔫身上也同样适用。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暴戾的脾气慢慢平息了，他又回到了老蔫的
性格，只是这个代价有点大，时间有点长。眼下，两人眼角爬满了鱼尾
纹，黑发染成了白霜。
时间长了，心气儿顺了，两个人的亲情似乎也浓了，浓到谁也离不
开谁的地步。去地里干活，老头子前头走，老婆子后面跟。吃饭时，老
头子吃得慢，老婆子吃完在一旁等着，不急也不催，农村的饭，吃一个
多小时是常有的事。偶尔兴起，老头子还哼哼叽叽地唱上几句，老婆子
在一旁呵呵地笑着。
许老蔫下定决心“改邪归正”，发誓以后要好好对待老婆子，正当
他努力兑现着自己的承诺时，他偏偏得了病，得了不治之症。老天爷不
给他这个机会，他遗憾，他心疼，他想如果有来生，一定好好地陪着她
走，中间再不节外生枝。
“喝水吧，刚沏的红糖水。”老婆子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许老蔫慢
慢睁开双眼，正式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已经看过几十年的老婆子：花白的头
发挽成发髻随意地搭在脑后，满脸的皱纹像烘干的核桃皮，大笑的时候更
显出沟壑纵横。干瘪的嘴巴不自觉地蠕动着，长长的黑蓝色的粗布大襟褂
子与娇小的身躯极不相称，宽腰裤子的脚踝处用长长的扎腿带子绑起，露
出曾经让人骄傲的三寸金莲，她两脚叉开着，活像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
圆规。
老头子接过红糖水，慢慢地吸了一口。
（未完待续）
感谢小美羊羊精美信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