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她是欢天喜地地坐上大红花轿还是带着微薄的嫁妆从这里被打发到那里？她是怎样地侍奉公婆或是怎样地为维持生计？携卷着她的青春韶华的那个年代已经像她一样步履蹒跚了吧？
可是我对她的现在了如指掌，她佝偻的背影，她满头的白发，还有她刻满岁月年轮的皱纹，因为这已是我和她朝夕相处的第十五个年头了。
刚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去学校晚自习。我带着莫名的兴奋踩着夜色回家，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门，我轻轻地推进去，生怕吵醒了她。可是，可是她怎么还坐在客厅里呢？夏天夜晚的风沙沙作响，她坐在藤椅上，靠着窗边，头微微向后仰着，细碎的橘黄色的灯光轻轻地落在她的鼻尖上，像春风抚平一湖池水似的照在她的额头上。她一声一声地低沉厚重地打鼾，她睡着了吧？是啊，她是在太累了，却不忘执着地守候。
她不喜欢吃酸的，不喜欢喝辣的，也不喜欢吃新鲜的。每次饭桌上她老是包揽了前一天的剩菜剩饭，拼命地把当天的新鲜饭菜推给我，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叨叨着“多吃点，多吃点”。我常常为这件事生她的气，“你光吃这些怎么会有营养啊？”这时她就总是低下头扒着她的饭，没有说话。
我常常被这样的噩梦所纠缠。我梦见她迈着蹒跚的步履慢慢走出我的视线，渐渐地，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不见。我吓出一身冷汗，从夜的边缘惊醒。一边责备自己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一边安慰自己梦境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我开始掰起手指头数数，她今年才75岁，那么多人都长寿到100岁了呢，她可以看我念完高中，念完大学……死亡让我恐惧，但不是因为自己，亲人的离去应该是更容易让人害怕无助，感受到死神不可抗拒的力量吧？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微笑着看她在厨房里洗洗刷刷，看她拎着大袋小袋忙忙碌碌，看她盛给我一碗又一碗美味可口的饭菜……
临出门前不忘告诉她一声，
“奶奶，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