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 · 亨利《黄油可不是痴情女人的信》
当玛莎小姐坐在餐桌前,面对着肉排、松软的面包卷、果酱和茶,她时常叹息,希望那位举止文雅的画家能和她共享这些佳肴,不要在那四处透风的阁楼上啃干硬的面包皮。18世纪末的美国纽约街头
—— 欧·亨利
01
玛莎·米奇姆小姐在街道拐角处经营一爿小小的面包店。
玛莎小姐四十岁。她有一个二千美元的银行存折和一爿面包店,还有一颗同情的心。许多人都结了婚,而他们结婚的家当却大不如玛莎小姐。
有一位顾客每星期来两三次,她开始对他发生兴趣。他是个中年人,戴着眼镜,留着仔细修剪过的红胡子。
他说带有浓厚的德国口音的英语。衣服破旧,有几处补丁,而且宽松皱褶。但是,他外表整洁、很有礼貌。
他总是买两块陈面包。新鲜面包五分钱一块,陈面包五分钱两块。他从来不要别的,只买陈面包。
有一回玛莎小姐看见他头上有一点红棕色的油渍,她断定他是个画家,而且非常贫穷。不用说,他一定是住阁楼,在那儿绘画,一边啃陈面包,一边想着玛莎小姐面包店里好吃的东西。
当玛莎小姐坐在餐桌前,面对着肉排、松软的面包卷、果酱和茶,她时常叹息,希望那位举止文雅的画家能和她共享这些佳肴,不要在那四处透风的阁楼上啃干硬的面包皮。
02
正如上面说过的,玛莎小姐富有同情心。
一天,为了证实对他职业的猜测,她从屋里搬出一幅廉价买来的油画摆在柜台的货架上。
这是一幅威尼斯风景画。一座辉煌的大理石宫殿(画上是这么说的)占了主要画面,也可说是屹立在图画前面的水中。画中还有几条平底小船(船上有一位女子把手放在水中拖曳)、浮云和蓝天以及大量的光暗对比。画家是不会不注意到这幅画的。
两天后,那位顾客来了。
“请给两块陈面包。”
当她装面包的时候,他说:“你这里有幅很好的画,太太。”
“是吗?”玛莎小姐说,对自己的狡黠大为得意。“我特别喜欢美术(不,还不能过早说‘美术家’)和油画,”她改了口,“你说这幅画不错吗?”
“宫殿”顾客说,“画得不好,图画各部分的比例也不对。再见,太太。”
他拿起面包,鞠一个躬,然后匆忙地走了。
03
是的,他一定是个画家。玛莎小姐又把油画搬回屋里。
他眼镜后面闪烁着那双多么温和而又友好的眼睛呵!多么宽广的前额啊!一眼就能判断比例失调——吃的却是陈面包!但是,天才在被发现之前常常有一个奋斗的过程。
要是天才有两千美元的银行存款、一爿面包店和一颗同情的心作后盾,对于美术和前景该是多么大的帮助——然后,好梦难圆呵,玛莎小姐。
现在他时常来隔着柜台聊天。他似乎渴望听到玛莎小姐愉快的言谈。
他继续来买陈面包,从来不买蛋糕和馅饼,从来不买她那美味的热茶点。
她觉得他日渐消瘦和沮丧。她很想在他购买的微小食物里加上点好吃的东西,但是没有勇气这样做。她怕惹他生气。她了解画家的自尊心。
玛莎小姐开始穿上她的蓝点绸背心站在柜台后面。在密室中,她煮制一种榅桲籽和硼砂的神秘复方剂。许多人一直用它润肤滑肌。
04
一天,那位顾客像往常一样来到面包店,把五分硬币放在柜台上,买陈面包。在当玛莎小姐拿面包时,街上传来一陈急促的喇叭声和叮当声,一辆救火车轰隆隆地驶过去。这位顾客急忙跑到门口观看,任何人都会这样。玛莎小姐灵机一动,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柜台后的货架底层有一磅新鲜的黄油,是送奶工人十分钟前放在那儿的。玛莎小姐拿起面包刀,将每块陈面包切一条深缝,塞进大量黄油,然后把面包压紧。
顾客转身回来时,她正用纸把面包包起来。
他们特别愉快地闲聊了一会儿,他走了,她暗自笑起来,但是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
她是否太唐突?他会不会生气?当然不会。吃了人家的嘴软。黄油可不是痴情女人的信。
那天她心里老是惦念着这件事,想象着他发现那小骗术时出现的情景。
他会放下画笔和画板。画架上会有一幅他正在画的油画。其中各部分比例匀称,无可非议。
他会准备午餐——陈面包和水。他会切开面包——啊!
玛莎小姐脸红了。当他吃的时候,他会想到往面包里放黄油的那只手吗?他会……
05
门铃一阵乱响。有人正走进来,吵吵嚷嚷的。
玛莎小姐匆忙跑到前面去。那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年轻人,含着烟斗——她从没见过他。另一个是她的画家。
他满脸通红,帽子滑到脑后,头发蓬乱,他握紧两个拳头,恶狠狠地向玛莎小姐挥动着,问玛莎小姐。
“傻瓜!”他破口大骂;又用德语说“上千美元啊!”或类似的话。
年轻人想把他拖走。
“我不走,”他愤愤地说,“我非告诉她不可。”
他重重地敲着玛莎小姐的柜台。
“你毁了我,”他叫道,蓝眼睛在眼镜后面冒着火。“我告诉你,你是个爱管闲事的老猫!”
玛莎小姐有气无力地靠在货架上,一只手摸着她的蓝点绸背心。年轻人抓住他同伴的衣服。
“好了,”他说,“你说得够多了。”他把怒气冲冲的同伴拽到门外的人行道上,然后转身回来。
“我想应该告诉你,太太。”他说,“这场吵闹是怎么回事儿。那位是布拉姆伯格。他是建筑制图员,我和他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他苦苦干了三个月,画出一份新市政厅的设计图,准备拿它参加有奖比赛。他昨天上好色。你知道,制图员总是先用铅笔画图,画好后再用一撮陈面包碎屑擦去铅笔画线。它比橡皮还好。
“布拉姆伯格一直在这儿买面包。可是今天——嗯,你知道,太太,黄油不是——嗯,布拉姆伯格的图纸现在没用场了,只能切成块,做狭长的夹心面包。”
玛莎小姐回到里屋,脱去蓝点绸背心,换上她过去常穿的那件深咖啡的旧哔叽,然后把榅桲籽和硼砂的复方制剂倒在窗外的垃圾桶里。
选自:《欧·亨利短篇小说精选——女巫的面包》
作者:欧·亨利,20世纪初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美国现代短篇小说创始人。与法国的莫泊桑、俄国的契诃夫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