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必记得我是谁
半年多前，第一次在老年公寓里见到程奶奶，那时她刚住进公寓，我惊讶于她的满口好牙，88岁了，牙齿一颗也没脱落，便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印象。
她身材瘦小，满头银发，精神头却很足，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声音洪亮，唱歌也很好听，尤其是革命歌曲。“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她一开口，便唱得有板有眼，气势恢宏，精神振奋，尽展军人的风采。这首歌，是我每次见到她，她必唱的歌曲之一，也是她至今还能记忆完整、一字不落唱下来的唯一的一首歌，不知这首歌，她唱了多少年了，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渗进她的血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因为，她曾经是一个兵，一个解放军文工团的战士。早年参加革命，后来转业到地方，一直从事文艺工作。
但是，现在她老了，虽然身体不错，但记性很不好，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这个人呢，什么都记不住了……”她曾经为鼓舞军队士气，唱过无数支歌，但是现在，她能唱完整的，只有《我是一个兵》这首歌了。
今天，她又给我唱了这首歌，然后说：“同事们都很喜欢听我唱这首歌，他们经常叫住我，说唱首歌吧，我就唱《我是一个兵》。”
我问她：“他们在哪里叫您唱的？”
她一片茫然，“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多人一起。”
我说：“哦，您唱得很好听，大家都喜欢，我也很喜欢。”
“你也喜欢，那你也是我的同事了？”
我跟她解释： “我不是您的同事，我们以前不认识。我们半年多前才认识的。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了。”
“哦，我听着你说话声音有点熟，但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没关系，您不用记得我是谁，只要我来您不讨厌就行。”
“咋会呢？你来我很高兴呢，以后欢迎你来，啥时来都行，我都欢迎！你叫什么名字？我这次一定记住。”
“您叫我小白就行了。”
“小白，好好，我记住了，以后你再来，我就叫你小白。”
但是，我知道，我每次都对她说“叫我小白就行了”，可下次再来，她依然不记得我是谁。
我对此并不在意，因为，接触的老人越多，我越来越清楚，和程奶奶情况相仿的老人太多了。
记得那一次，我跟公寓里一位九十岁奶奶正说着话，有位六十多岁的先生来看她，她对我介绍说：“这是我弟弟。”那位先生不无凄凉地对我说：“我是她儿子，我妈不认识我已经很久了。”此情此景，作为外人，我除了安慰一下那位先生外，还能说什么。
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走向衰老的过程，当人老了，就越来越像小孩，甚至小孩能做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到了，站在老人的角度，用同理心去想一想，就会明白，他们“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我从不在意老人能否记得住我是谁，我去老年公寓做义工，只是想在业余的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一点。我来过，我付出过，我自己感觉有意义，足矣！
所以，我对程奶奶说：您不必记得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