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安抱着一个苹果,守在电话旁。
电话始终默不作声,她默叹摇头,踱进了厨房:“方阿姨,他不回来了。”
方阿姨,就是她的继母,她始终都不肯叫她一声妈,就像她始终不肯叫他一声爸。
“爸爸”本该是多温暖的一个词。可对宁平安来说,这个词却是那么冰凉,凉到冰封了她的心,久久也不肯消融。
十年前,她的解放军父亲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她本以为,见到了父亲,她们全家就团圆了,可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很大。她送走了相依为命的妈妈。通往天堂的路,一定是缀满鲜花吧。
爸爸的样子,是模糊的,毕竟已有五六年未见了。他是否如妈妈所说,有很温暖很明媚的笑呢?
方阿姨停止了忙碌,拿起一个苹果认真削完,递给平安。然后接过平安手中的苹果,削完。
“平安,知道你爸爸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平安么?”方阿姨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手,“你长大了,竟还不懂?”
宁平安起身:“方阿姨,我累了,回房间休息了。”
她抽身回到了房间,泪水开始止不住的奔涌而出。
弥漫着血和泪的那年,让她刻骨铭心。泪水朦胧中,又看到了妈妈。
平安怎么会忘了那一年,妈妈干裂的唇吻在她额上,她笑得那么明媚。
终是逝去了!
那一年
平安叹一口气,她是妈妈生命的延续。
那一年的大地震,死的人好多。
宁平安那时才四岁,还从未见过爸爸。
她和妈妈很快吃完了身边所有能吃的东西。妈妈看着平安,泪就下来了。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凄然说:“平安乖,快吃。”
平安不肯,妈妈就开始哭。她和妈妈就在餐桌下坚持了四天。
四天,加上有东西吃的两天!六天时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可睁开眼后,妈妈干裂的唇吻在她额上,笑得那么明媚。
她活了下来,靠着妈妈的血。
那时妈妈第二次哺育她,不同的是,血代替了乳汁。
十年前,十年后
平安捏着妈妈的相片,窗外又在飞雪,天堂的妈妈,您冷吗?
她已看不清妈妈的样子,泛黄的照片里,只有温暖明媚的笑一如既往。
猛然,地动山摇。平安在大地的喘息中被抛到了墙角。
她的手触到了黏黏的液体,双腿在石块的重压下麻木起来。
她挣扎,想把腿抽出来。但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疼痛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平安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地震了!
平安隐隐听到方阿姨的呼喊,她也受伤了!
方阿姨才二十多岁。从父亲娶她回家,她就一直照顾她。有时平安甚至会产生错觉,方阿姨的笑那么温暖,就如同妈妈一样。
“平安”
她终于听清了,是方阿姨!
“方阿姨,你在哪?”平安竭力地控制自己,却还是流下了眼泪。至少,不再是她一个人。
等待
真是可笑,她还未满十五岁,却经历两次地震。十年前,妈妈踏上了去往天堂的列车,那么,这一次呢?
“平安,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方阿姨明显也在流泪,却还要鼓励平安坚持。
时间过的很慢,平安忍着剧痛,在地上摸索,是一个苹果!
“方阿姨,我找到了一个苹果,你在哪?能过来吗?”
“平安自己吃吧,我这里有吃的。我还好,不过也出不去。”方阿姨笑着,嘴角涌出了一抹艳丽的赤色。
可惜黑暗中的平安看不到。
平安把苹果放在嘴边,舔了舔,又放下了,只有一个苹果,她要坚持下去!
方阿姨不再作声,她永远的沉睡了。
平安有些眩晕,恍惚就看到了父亲,他笑着,穿着一身军装。平安跑过去,父亲却又远了,直到她精疲力尽。她看着远方的父亲,他的眉眼里全是笑。
天亮了?平安感觉不到光的存在。她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笑着的父亲于是隐去了。
等待吧!等待光明到来的那一天。但是,这等待好漫长啊!
爸爸
被困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爸爸,想他的模样,想他的笑。
平安确是未曾见过爸爸笑,但妈妈曾说过的,哪能有假?
十四年来,平安只见过爸爸两次,一次是在妈妈的葬礼上,一次是在他和方阿姨的婚礼上。
“爸爸”这个词,太过陌生。她想爸爸,梦里都想。有时她甚至在梦里哭了,哭醒,脸上还是未干的泪渍。
她恨他,十四年来,他未曾给予她一丁点儿父爱。他还负了妈妈,负了方阿姨,负了爱着他的那些女子。
解放军?平安不稀罕有个兵爸爸,他为什么那么多年不回家?
妈妈是,方阿姨也是。她们总是摸着织给他的毛衣独自垂泪。
解放军就是保护人民生命安全的人。可平安的兵爸爸,她没能见过几面的兵爸爸,连妈妈和方阿姨都没有保护好!
她们香消玉殒的时候,他在哪里?
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她也很渴盼爸爸呀!没有爸爸的童年怎么会完整?
平安觉得头很疼,于是,她拿起苹果,咬了一口。
爸爸,您在哪?
幻想,描摹
爸爸的身影开始不断逼近,平安咬咬唇,这是第四天了。
人在困境中,脑子就会乱想,四天来,她头脑里全是他们:爸爸,妈妈,方阿姨。
她快要倒下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死亡和恐惧紧紧地裹住了平安,让她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她仿佛摸到了什么东西:竟然是一支笔。她觉得很兴奋,有事可做了,就不会睡去。她知道睡去了,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她在洁白的连衣裙上写“平安”两个字,一遍一遍地写。
以前,妈妈也写。在薄薄的信纸上,一遍遍地写平安,却始终未寄出去。
写满平安的信纸足有几千张,妈妈离开时,爸爸把所有的“平安”连同妈妈对她的思念寄到了天国。
现在,她也开始写平安。她发觉这并不容易。每写一点儿,心里就会想到爸爸,是希望他平安吧。
今天,她已经十五岁了。那个平安夜是她十五岁的生日。爸爸答应过要归来,却始终未曾出现。
有颗星,陨落了
平安安静地睡着了。她被救出来时,已是第七天夜里,靠着那个苹果,她活了下来。
醒来后的平安已是被截肢了,被压时间太久,她的腿已坏死了。
她坐在轮椅上,悲伤,却哭不出来。当年在妈妈的棺柩前,也是如此。是不是经历了生死便鲜有泪水?
一张照片递到她眼前。
她开始流泪,然后嚎啕大哭,让人揪心,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张黑白照片上,身着戎装的他笑得明媚。
他是来了的。地震发生时,他刚到楼下,一幢大楼轰然倒塌。
他于是就去救人,但满脑子里都是两个字:平安。
在余震中,他为了救一个女孩儿走了。
平安的世界里,最亮的那颗星,陨落了!
她的眼泪打在了黑白照片上,她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笑确是很温暖,很明媚。
终于,只剩下我一人了么?
让我代你飞翔
平安坐在轮椅上,手中攥着写满平安的白色连衣裙。在他的墓前,她失声痛哭。
“平安,我是爸爸,叫爸爸。”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但她从未回答他半句,那个爸爸也从未曾叫出口。
“爸爸,爸爸,爸爸……”她噙着泪水,“爸爸……”
终究,他没能听到。
“爸爸,我以后像您一样做一名解放军,好不好?”
“爸爸,您瞧,这是你买给我的裙子,上面写满了平安。”
“爸爸,您怎么就没能平安回来呢?”
“爸爸,我也被折断了翅膀,但我还能飞翔,让我代您飞翔。”
平安
方阿姨曾问她:“知道你爸爸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平安么?”
那时他以为,是他希望她平安。
可现在,她懂了,叫她平安,不只希望她平安,更是希望她让更多的人平安。
父亲的一生,不就如此吗?地震、泥石流、水灾……父亲遇到的灾害那么多,他却在自然的屠戮救了几十条鲜活的生命。
让更多人平安!
他走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平安想起一句话,是用来形容早逝的词人纳兰容若的:彗星般的人生,可以短暂,但绝不暗淡或沉沦。
父亲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呢?
平安!
她叫平安,宁平安!
她生,为了更多人平安,所以叫做平安。
爸爸,平安正沿着您走过的路,一步步前行……
高一:王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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