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愣愣地望进了一双清浅到透明,仿佛折射着晴空的淡薄冰片一样的银蓝色双眸中,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轰隆!”
爆炸声响起,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听起来格外得刺耳。
尖锐的警报声随后响起,而在此同时传出的,还有戛然而止的惨叫声,钝物猛烈撞击的声音以及带着穿透力的尖锐枪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合成了激烈的破灭交响曲。
耳麦中传来了混合着交流电的询问,让自从进入了别墅后,几乎就没有动弹的某位男子屏息等待着回应。
“99%。只剩‘智囊之脑’,搜索不到方位。”
同样是耳麦中,自同组队员通讯器中传出的讯息,让微微绷紧的身体有了片刻的放松。
“一定要搜到。那个人不能留!”
“明白!”
耳麦中没了讯号。
真要去么?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犹豫了片刻后,男子毅然向别墅中的某处迈开了步伐。
是该做最后的了结了。
我和你……和这个家族的……了结……
要来了么?
关掉了房间中占据了整个墙面的监控屏幕,然后按动了床头的开关,将屏幕翻转入了墙后,压下了开关控制器。
随后,安静地靠在了枕头上,呼吸着呼吸器中,经过了特殊过滤系统过滤的,带着漂白粉味道的人工空气。
终于……你还是选择了动手么?
淡素的白纱自墙顶垂下,挡住了整个房间的墙面,仿佛要保护着什么东西一样隔绝了外界的喧闹与纷争。
屋的正中,自房顶垂下的蓝色帷幕层层叠叠,包裹住了自己所躺的睡床。
复杂的维生系统管线爬满了床沿,连接上了自己的身体,延续着风中残烛一般的生命。
墙上的壁灯投射着浅绿的光芒,墙角的香炉袅袅冒着细烟,淡色的烟雾在灯光的照射下,缓缓在空气中散开,让整个房间看上去有种恍惚而不确定的虚幻感觉。
自己的身体,也快到了极限吧?
当初在那些医生的估计中,只能活到20岁的身体,在现代高科技的维持下,已经支持到了23岁……
真的,很足够了呢……
就这样,伴随着梦家族的破灭而毁掉,也不错啊。
毕竟,是他动的手不是么?
早在当初,自己决定帮他隐瞒他的身世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了不是么?
梦家族的覆灭……早在当初父亲大人决定了那个提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这个已经开始从内部腐朽的家族,就这样崩溃在自己的手上,或许,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
至少,是在屹立了将近一个世纪后,在最辉煌的时候毁灭的梦家族,会永远存留在别人的记忆中,成为别人口中相传的“传说”——比起因为内部问题暴露而崩溃,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由她所选择的那个人,覆灭掉这个家族,因果循环,是最适合的结果。
背负着“最后一人”的身份而死去的自己,不知道又会在别人的口中,成为什么样子的存在呢?
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呢……
自己身上所背负着的责任枷锁……终于可以解除了……
熟门熟路地进入了书房的暗阁,然后走上了通向密封顶楼的那个自己非常熟悉的房间。
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现在做个了断么?
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握入手中的匕首,裹着淡蓝色彩色蚕丝的握柄透着微微的凉意,在通道顶部放住的日光灯的光线下,经过特殊处理的匕首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黯淡色彩。只有在靠近握柄的刃身上,有着一点淡淡的银色反光——构成了模糊的字迹。
在闭合的房门前站定,一身黑衣的男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起了手,在门口的密码锁上输入了一连串的数字,然后将手按在了指纹识别板上。
合金门,悄然地打了开来。黑衣男子如猫一样轻巧,举手抬足间没发出任何响动地进入了房间中。
在掀开了房间中那张床周围的蓝色帷幕后,男子的举动有了片刻的停止。
铺着玄黑色床单的床上,一个女子正躺在其上,安静地合着双目。
铺散在床单上的长发,已经由记忆中最初的纯金转成了此刻似水银一样的银白,白皙到可以用苍白地毫无血色来形容的肌肤在床单的映衬下,呈现出了一种类似透明玉质一样的感觉,透着淡淡的惨青色。密密麻麻的管线自墙上拖出,然后缠绕在了女子消瘦的身体上,半透明的呼吸器罩住了她的鼻部。床头的医疗警示灯规律的一闪一闪着,记录着女子那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身体里的生命迹象。
画面似乎就此定格。
单手撩起帷幕的年轻男子,沉睡的纤细女子……如果忽略掉那微微颤抖的手,与女子那在被单下微微起伏的胸膛,真地会让人觉得,眼前的就是一副完全静止的画面。
注视着沉睡中的女子良久后,男子压抑住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右手的匕首贴上了女子裸露出的纤细颈项。
女子依旧保持着细碎而带着些许急促的呼吸,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危机一样。
只要斜下里再用一些劲,那几乎已经透出皮肤的颈动脉就可以被割断。一条生命也会因此而消失。
这样,对彼此都好。
这点他很清楚。
但是持着匕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拒绝执行着自大脑传达出的命令。
[Ne,暮曦,你如果能在2个月里回来,或许还能赶上送我离开呢。]
离开前,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所说过的话,很突兀地回响在他脑海中。
她一向很擅长利用手上的资料分析推测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是就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轻松,所以他那个时候并没有当成一回事。
现在看起来,她的预测……真的很准确。
就算自己不去管她,按照她现在的样子来看,也是会随时……死亡……
这样说服着自己的男子,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声收回了匕首,转身离开。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男子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床上。
然后,就这样愣愣地望进了一双清浅到透明,仿佛折射着晴空的淡薄冰片一样的银蓝色双眸中,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为什么?”
床上的女子勉强支撑着半坐起了身,平静地询问着。
虽然因为带着呼吸器而导致说话声中有着一点点的鼻音,但是那低柔如夜风一样的声音中却是如同其主人一样——清冷中透着淡淡的温柔。
“你是指什么?”
男子同样平静地开口,黝黑色的眸子看着眼前似乎连说话都很吃力的女子,带着复杂的神色。
女子轻轻扬起了自己的唇角,温和浅笑:“都指。杀我的理由,不杀的理由……或者,还该加上……联合外人覆灭梦家族的理由。”
“你都知道不是么?浅雪小姐。”
男子微微上扬的声音中,带上了强烈的嘲讽,“你不是梦家的‘智囊之脑’么?不是最擅长由所掌握的资料分析推测即将发生的事情么?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你没办法推测出的事情么?”
“推测么?”女子闭了闭眼,自嘲苦笑,“我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推测出所有的事情……”
只是,今天的这种局面,她却是早就推测出来了——并且,乐见其成。
因为那个人是他——梦暮曦,曾经有着成为一个骑士,将公主自魔鬼手中救出梦想的“曦曦”。
“是啊,所以现在我成功了。”男子站在门口,身后通道顶部的日光灯为他曳出了一道逆影,遮去了他的表情,“从今以后,梦家族,不再存在。”
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如10年前,那74个人一样……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女子的声音平淡无波,“你对梦家的仇恨,现在应该可以放下了吧?”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目的。甚至……在纵容并且暗中帮助他。
“你又知道什么?!”男子蓦然上前,来到了女子的身边,双手撑在床头俯视着她,“难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今晚行动么?”
女子合上了眼睛:“因为今天,是那74个人的10周年忌日,对不对?”
10年前,父亲大人种下的祸因,以这种形式……爆发出来了。
“你……”
似乎被女子的说辞噎了一下后,男子的口气带上了焦躁,“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
难道自己的行动……从来就没有逃脱过她的计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梦家的咎由自取。在当初父亲大人做出我无力阻止的‘抹杀’的决定后,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睁开了眼,女子正视着男子黝黑色的眼睛,“梦家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久到足够自内部开始腐朽了。我只是……在这之上成功的注入了催化剂而已。”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么?!”
男子恨恨得抓住了女子的肩膀,全然不顾自己的力道在那仿佛只剩下骨架一样的肩膀上留下了淤青,“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毁了这个家族,对你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不是么?!”
“这是……你的希望不是么?”
女子依旧浅浅笑着,“你的决定,我无力阻止,所以……”
“所以,你借助了我的手?只是为了维持住这个家族最后的荣誉?”
此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的男子,声音带上了无比的尖锐,“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全部,在利用我么?”
女子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似乎变得更加的透明,她再次合上了眼:“如果这么想你会觉得好受一点的话,我不介意你这么认为。”
“好受……不介意……”
男子微微冷哼着,“真是好温柔的说辞啊。”
“暮曦……”
女子神色似乎有些困倦地重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不要叫我的名字。”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你对谁都是这样,仿佛什么都能包容进去的温柔。”
顿了顿了,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样,“除了你真正在意的人外,你对任何的人,都只会在心中进行最基本的利益计算。所以……别用你那种虚伪的表情来看着我!”
“虚伪……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么?”女子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后抬起了脸,依旧微笑道,“暮曦,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话毫不留情啊……”
男子没有说话。
突然的,他耳边的通讯器响了起来,男子微侧过了身,接通了话机。
“是,已经找到了。”
男子突然抬眼看了女子一眼,然后继续听着话机的情况:“人已经确定死亡!……是!我马上归队!”
关上了话机,男子没有再看女子一眼,转身离开。
“你从不扯谎的。”
女子平静的声音让男子再度停下了脚步。
“这是我的事情。”
男子没有转头。
“那么,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么?”
女子轻轻扯起了唇角,轻声询问道。
“……”
非常尴尬的沉默。
“不用你管!”
男子的声音中带上了掩饰性质的低吼。
女子唇边的弧度加大了。
果然,暮曦对感情的表达方式还是这么别扭呢……
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从18年前的那个午后,就知道了……即使是过了这么常的时间,他的本性也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而至于……“虚伪”么?
那是肯定的。对于从记事起就被家族进行精英教育的自己来说,计算利益的得失,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了。
只是希望自己所看到的人能保持着好的心情而勉强自己所展现的笑容,已经成为了一种伪装了。
这点,跟在她身边将近8年的暮曦,非常的清楚。
所以,对他的说辞,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因为那是事实啊。
温和的微笑,早已经成为了融于脸上的面具,摘不下来了。
以前他曾经说过,希望自己可以多显露一些表情——就算是在现在,她依旧记得他在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
因为是他,所以自己才会逐渐挖掘出几乎以为早就不存在的,可以说是有点恶劣的,喜欢对熟悉的人恶作剧的潜藏本性。
也正是因为这样,暮曦才会觉得自己的微笑虚假,进而厌恶。
只不过,当伪装已经成为了本能,真的是一件,相当悲哀的事情啊。
“的确,不用我管呢。”
自嘲地扯出了一抹微笑,女子吃力的坐起了身体,“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呢……”
至少,可以肯定,在你的心里,还有我的存在。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呢……
短暂而细微的轻响后,女子极为压抑地闷哼了一声。
“浅雪你……”
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男子几乎是立刻转头,却因为那入目的景象而有了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和自己手上隶属同一款式的匕首,正刺在女子的左胸口,暗色的血缓缓渗出,沾染了女子身上杏白色的睡裙。
而女子在男子看过来的时候,扬起了唇角:“不过,我很高兴呢……”
匕首上所涂的特殊毒药,在接触到了血液后,立刻开始发挥作用。
女子的身体失去了力气的支撑,软倒了下去。
Ne,暮曦,你知道么?
其实所谓的“公主”,只不过是奉献给魔鬼的祭品而已。
当骑士将魔鬼消灭的时候,也就是早就已经和魔鬼成为生命共同体的“公主”……死亡的时候了。
“最后……是你在……我的身边……”
最后的几个字微弱到刚自口中吐出就消散在了空气中,如果不是凭借过人的耳力,真的会完全听不到。
此刻才回过了神的男子,几乎是立刻扑到了女子的床前,检查着女子的伤势。
已经……没有救了……
曾经辉煌一时的梦家族,在今晚,因为最后一人的死亡……而陨落……
[Ne,暮曦,帮忙把我的名字刻匕首上可以么?你知道……我没什么力气的。]
[咦?你不知道么?我们的匕首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交上去统一保养渡药的,不刻上名字怎么认啊。]
这是以前,她要他帮忙在匕首上刻字时候的解释。
[嗳?你不知道么?匕首都有编号的,哪用刻字啊?]
这是他在询问了别人后获得的答案。
看着那把已经沾染上鲜血的匕首上所篆刻的“浅雪”两个字,然后在看到匕首的另外一面,那拙劣“暮曦”两个字时候,男子的哽咽终于失控地冲出了喉咙。
为什么……
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让他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感情都掩饰在你那温和的笑容下,不透露一星半点?
浅雪,你真得……温柔到了无情的残忍……
当意识恢复了清醒的时候,张开了双眼的浅雪有些惊愕的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竟然是一片没有光亮的幽暗空间。
这里就是所谓的……人在死亡后,灵魂所会到达的世界么?
很安静呢……
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细碎而带上了一点点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耳鼓中,那一下一下震动着的……心跳声……
自己这样,到底算是已经死亡了,还是……依旧活着呢?
自嘲的扬起了唇角,浅雪重新蜷缩起了身体。
其实,死亡也好,活着也好……对于她来说,早就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比较讽刺的是,眼下这个安静到了极点的地方,真的……和以前身处于无菌加护病房中的情况,非常相似呢……
一出生,心脏的左心室膜瓣就先天性破损,而因为隐性遗传病的关系,除了轻微的白化症外,自身的免疫力系统也同样脆弱——对普通人来说最多结果就是伤风感冒的病毒,感染到她的身上就是会要人命的肺炎。
所以从一出生开始,她就被送入了特殊的加护病房里进行看护。
无法接受阳光的直接照射——因为那会直接灼伤她黑色素单薄的脆弱皮肤;无法呼吸对普通人来说可以用“清新”来形容的空气——因为那对于自身免疫系统脆弱无比的她来说,与毒气别无二致。
身为梦家族隐性基因遗传疾病的直接受害者,像她这样孱弱的身体,原来应该是作为不符合梦家族“精英”概念的所谓“次品”,被梦家族的特殊机构接收,彻底地抹去她曾经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痕迹,不留一丝一毫的破绽。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在新生儿的例行大脑检测中,自己表现出了超出普通人的高智力的话……
那么被“资源回收”,就是她最终的结局了。
因为那高智商,她幸免于难,但是却无法改变她体质孱弱的事实。
不过却也因为她出生于梦家族,所以有着先进的医疗技术环境。而经过长达3年的基因治疗后,一直到快3岁半的时候,她得以摆脱刚出生时那比玻璃丝更脆弱的情况。
而在那之前,虽然有意识,虽然有知觉……但是属于她的,永远都只有一片的黑暗。
还有,始终伴随着自己的,细微的心跳还有呼吸的声音。
事实上,自己曾经不只一次的想过,或许在那个时候就死掉,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幸运的事情吧?
5岁的时候,身体大部分情况能因为基因治疗而被控制住的她,在接受“精英”教育的空闲时候,获得了周日的午后,阳光不太强烈的时候可以在庭院中休息散心的许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认识了……曦曦。
以为自己是大洋娃娃一样的小心呵护还有试探,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以为自己是所谓“公主”的天真……
也就是他,让她了解到了她一直很向往的外面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甚至还约好了,只要有时间,下次他还要过来讲给她听她所感兴趣的事情。
在曦曦的身边,总有一种很放松很愉快的感觉,让被家族长老紧迫盯人,不断灌输着知识的她……有着片刻可以喘息的余地。
无法否认的,她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很任性的想把曦曦拴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不是因为6岁半的时候那突然的一次发病,很可能她已经弄清楚曦曦的真实身份了也说不定——毕竟,能进入她所居住的别墅的孩子,只可能是梦家本家或者是旁系的人。
而为了追求所谓血统的纯正,无视国家婚姻法的规定,梦家宗家和旁系之间的姻亲关系……是寻常的事情——这也是她身上家族遗传病爆发的原因。
长达3年的治疗和教育,在确定了她的身体已经可以支持接触到外界正常空气后,她终于可以参与处理家族的部分事情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她以“智囊”的身份,成为了家族族长背后的影子。
只是,那个名字叫做“曦曦”的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不管如何,那个男孩,是她心中最后一片的圣地。
至少在拼命计算着家族的利益得失,在最困倦的时候,想到那个男孩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可能让梦家全部都受益,包括那个男孩……
而在她13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因为一项机密商业情报的泄露而决定对梦家族的一个旁支所有参与进去的成员进行“抹杀”。
虽然她当时曾试图阻止,可是已经在经济决策上握有大权的她,却完全没有干涉家族内部的事务处理的权利。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所有被牵涉进去的人被驱赶入了那个封闭的地方……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按下了仪器的开关……
一直第二天,“隶属某大型家族企业的公寓宿舍发生了煤气泄露事故,其公寓中74人无一生还”,类似的报道充斥于大小报刊的社会新闻板块的头版头条。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权利的黑暗一面,虽然不忍心,但是对此,她却无能为力,只能认命的接受。
而她的身体状况又开始变差了……因为她无法确定,自己的某项决策会不会影响到别的人,会不会伤害到对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人。
后来的后来,在她15岁时,开始正式以“决策者”的身份接掌所有关于梦家族的产业。
而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同时也可以照顾到她脆弱的身体,她的父亲为她精心挑选了一个贴身保镖。
梦暮曦,大她3岁的旁系堂哥。
无法否认的,这一个安排,不排除要他们最后走在一起的打算——这种事情,在梦家族中真的非常稀疏平常。
事实上,从第一眼见到暮曦时开始,她就知道了。
梦暮曦,就是10年前的……曦曦。
但是,看到暮曦那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眼睛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
曾经的天真曾经的单纯,在那带着往昔轮廓的黝黑色的眼睛中,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深不见底的幽暗,还有隐隐闪动着悲愤的淡淡忧郁……
改变了……不管是她,又或者是他。
她,不再是5岁时那个对外界向往无比的“雪”,而他,也不再是曾经开玩笑说要救公主出去的“骑士”了……
时间,是最残酷的魔术师。
凭借着高人一等的智商还有情报,她利用自己所构建的情报网中的消息很轻易地就寻找出了暮曦的真实身份——被她父亲下达了“抹杀”指令的那个旁系残留下的唯一一个孤儿。如果她那个时候就将这个事情上报的话,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吧?
但是实际上,她并没有上报,相反地,她默默地利用自己的力量将暮曦身世上的漏洞全部弥补了起来,给了他一个合理而完整的存在身份。
因为暮曦本身就是父亲通过筛选,然后让他顶着“梦暮曦”的名义出现在她的身边的——只不过她父亲没想到的是,他所找到的“暮曦”其实就是本尊——所以她所要做的,就只是将暮曦在被父亲选中前的身世,再进一步进行填补完整而已。
因为……就算改变了,他的本质也依旧是“曦曦”。
让她在商场的尔虞我诈,无尽算计中,保持了内心最深处的净土的那个曦曦。
而且,她其实觉得……
就这么让梦家族结束,也不是一件无法让人接受的事情。
大家族的腐坏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当为了所谓的血统而开始近亲婚姻的时候,梦家族……就已经开始衰败了……
而她自己本身,并不在意梦家族灭亡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为为她主治的医生曾经预言过,就算动用最先进的基因技术,她也活不过20岁。
事实上,她自己都能听到,每一天每一秒中,自己体内的心脏还有细胞挣扎努力的嘶吼声。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她只是觉得,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就顺应着时事的发展而行动。尽到身为一个“智囊”应尽的义务,然后静静等待着死亡——曾经,这就是她以为的,她生命中的全部了……
也许……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
结束梦家族,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吧?
不然,她为什么会和“曦曦”相遇,并且,在再次见面的时候,认出他来呢?
被外界称为“智囊之脑”的她被传闻有看透一切的能力。但是她很清楚,所谓的“看透”,其实只不过是建立在大量情报分析的基础上所发展来的推测而已。
至少……她无法,看透人心。
不然,她就不会陷进去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于暮曦的注视超出了普通的朋友呢?她不知道……
只有在暮曦面前才会展现的毒舌,只有在暮曦面前才会出现的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只有在暮曦面前才会玩的小伎俩,只有在暮曦面前才会……出现的脆弱……
当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已经无法也不想收回所有投住于他身上的目光了。
所以……就让痛恨着梦家族的暮曦,推翻这一个王朝……应该也是可以的事情吧?
至少,那会比她所做的,更加的干净利落……还有决然……
用于自杀的那把匕首,是梦家的后代每人的贴身武器。款式都是一样的,用来防身还有自杀,这把匕首的用处就是这个。
那匕首,捍卫着一个梦家人,最后的自尊。
梦家族,最后终于还是逃脱不了破灭的命运。
而她,则有着属于她的尊严和责任。所以她选择了自尽——以梦家族最后一个残存者的身份。
让梦家族,彻底画上一个句号。
带着自己永远都无法说出口的爱恋,做出了最决然的选择。
但是,就算是这样。
她依旧……不悔……
清霜淡照夜云天,
朦胧影,画勾栏。
纵使人似长情月,
算一年年,又难得,几回圆?
欲记相思题叶字,
流不到,五亭前。
东池始有新荷绿,
尚小如钱。问何日藕,几时莲?
暮曦,你知道么?
曾经,有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我们当初见面的那个时候。
你依旧是那个有着童话梦想的“骑士”,而我也依旧是你梦想中那个如公主一样的“雪”。
那该有多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曾经在书上的看过的这句诗,竟然是如此符合她和暮曦的情况。
但是,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会让人更加的期待和脆弱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梦暮曦再次走入经过了整理后,已经完全看不出爆炸痕迹的庭院,已经是那次事件后半个月的时候了。依旧繁密而没有衰颓的墨绿色的宽大树叶将午后的阳光扯成了丝丝缕缕的斑驳碎影。
阳光温暖,无所遮掩。没有盛夏的毒辣,没有深秋的清爽,有的,只是淡淡的……轻然。
沿着中庭那铺着鹅卵石的小道向后艇的方向迈去,满眼满目所看到的,都是曾经熟悉的景色。
他记得……这庭院中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打理的……
温温润润的灌木舒展着枝条,经过修理的藤蔓攀爬着支架,扯出了错落有致的层景。只是偶尔有几处,仿佛是刻意为之一样,猛得撞出了一眼的纯白,凝神看了才知道,原来是汉白玉的山石,突然却不突兀,和周围的景致完全融成了一体——远非雕塑所能造成的效果……
抬手,轻轻抚过了汉白玉的山石,曾经疑惑于她为什么要选择山石的造型而非雕塑,一直到此刻的现在才明白……
她总是这样,从来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什么,只是默默的将自己摆在幕后,分析掌控着全部。
就像外人怎么都不会相信,梦家族的“智囊之脑”会是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性一样。她是梦家族的决策者,也是秘密武器,是和现任家族的族长互成表里的存在。
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时间可以停在他们当初相识的时候……那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至少他们……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了吧?
、
那是一个天高风淡的午后,日光暖洋洋的没有一点夏日的威力。
天空是仿佛水洗过一样的干净,在一片深蓝的背景里,只有丝状的流云,一缕一缕地编制着绵密的浅白锦缎。搭配上轻和的微风,一切都那么的淡然悠闲,遥远恍惚到没有真实的感觉。
只有午后的蝉鸣,在风中翻卷出了淡淡的喧扬。
他,梦暮曦,因为和别人的赌约而翻入了这幢别墅的围墙——这在梦家族中,旁系人员被三令五申不许靠近的禁区。
本来只是孩子气的意义用事,却在爬过了围墙后,被沉睡在了树间吊床上的精致娃娃给吸引得改变了初衷。
在斑驳的光影中折射出眩目光泽的金色长发仿若阳光的碎片,灿烂耀眼而夺目。一半顺着吊床的边沿垂落到了地面上,一半则是铺散在了身上和吊床上。白色的宽大对襟仿唐式衣裙,在袖口和腰部缩了起来,更显出了其体型的纤细瘦弱。
细长的弯眉像是用眉笔画上去的一样,只是眉头微皱着。白皙的皮肤仿佛曾经看过的上等玉石,几乎没有一丝人气的感觉。而那过分精致到,仿佛假的一样的面容,更是让他联想起了自己姐姐所钟爱的SD娃娃。
如果不是因为那胸口的微小起伏,暮曦真的要以为,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真人比例的大娃娃了。
然后,就在他的手指蠢蠢欲动到想捏两下娃娃的脸以证实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的时候,娃娃突然睁开了眼睛。
很漂亮……
以前他就很喜欢用冰箱里冻出的冰削成凹凸镜,然后透过它看向天空。因为透过那并不算厚的冰片,他所看到的天空,是不同于湛蓝的另外一种特殊蓝色。
浅淡,而干净到有种清冽透明感觉的蓝。
而现在,正注视着他的眼睛,正让他回忆起了那种折射着蓝天的冰片的颜色——纯粹的银蓝。
想恶作剧却被逮了个现,换成是谁都会感觉到无措吧?
而且在他们这些旁系家族孩子的脑海中,和所谓的“禁区”挂上钩的房屋,其主人基本上都是和童话故事中的老妖婆什么的有着直接的联想。
你是谁?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娃娃一样精致的小女孩却是慢慢扯起了唇角,柔和地笑着询问着他的名字——没有一点初见外人的惊慌。
曦……我的名字……是曦曦……
鬼使神差一样,他将自己的小名告诉了眼前的女孩。然后要求她别叫唤这房子的主人,他很快就离开。
这房子的……主人?
女孩显然有些疑惑,然后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半捂着嘴笑出了声。
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漂亮,温和浅淡,仿佛风一样轻和,整个人都为之显地亮眼不少。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他小心的询问着。
雪,你可以叫我,雪。
歪着头看着他,小女孩银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兴趣。
曦曦你是从外面进来的了?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么?
面对他的肯定,小女孩看向了围墙外的目光里带上了一点点的渴望。
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稍微走上一段路就会对心脏造成不小的负担……所以……可以告诉我外面的情况么?
你的……心脏不好么?
几乎是立刻的,心揪了起来。
这样一个精致到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竟然……有着很重的病么?
嗯,先天性的心脏瓣膜破损,免疫力低下外,还要加上轻微的白化症。只有像现在这样很干净的天气,我才能出来晒一会太阳。
小女孩并不在意地笑了笑。
虽然我看了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书,但是……还是觉得很难想像呢……
没关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好了。
他的口才也许并不算是很好,但是对于小女孩来说,那些对于他来说非常寻常的事情,却是非常奇特而有趣的新奇。
感觉上,眼前的小女孩,真得很像是一个被关在城堡中的公主呢……
打断了他们之间愉快聊天的,是小女孩在被一阵凉风吹过后,苍白着脸一口接一口的喘气声。
雪……你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苍白着脸,但是小女孩却依旧挤出了一抹笑容。
只是有点受凉了……气管支持不了。你要赶快走了,房子里的人很快就要出来了……
那么我下次再来找你好不好?
你……下次还要来么?
小女孩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嗯,这是我的承诺。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没和你说呢……这些都放在下次讲给你听好了。
太好了……咳……那么……约好了……
小女孩颤抖得抬起了手。
嗯,约好了。
暮曦郑重的和小女孩拉过钩,然后翻墙离开了。
后来,和他打赌的人曾经问他在围墙里遇到过什么,但是暮曦全都含糊的混了过去。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心里那一份小小的独占欲……
想独占“老巫婆的禁区里,有着一个漂亮到像洋娃娃一样的公主”的……这个秘密……
、
轻微的风声,拉回了暮曦游离的思绪,自嘲地笑了笑后,继续往前走着,一直到在一间以毛玻璃做墙壁的温室前站定。
推开了温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幽然淡雅的香味。带着那么一点点荼靡的撩人,在吸入了鼻腔后由最初的淡雅而开始变得浓郁,让人闻了后有了一种微微熏醉的陶然。
垂眼看去,看到是满地已经残败的,开始泛起了黄色的白色花瓣,铺出了一地的凄然残美。
原来,在这段事件里……优昙的花期,已经过了啊……
她曾经说过,很想看看优昙开花的样子,一直都拖着孱弱的身体,坚持由自己打理着这间温室。
站在这里,仿佛还能看见,她站在下垂的藤蔓枝叶中,向着自己微笑时候的样子。半透明的光线昏暗不明,依稀之间,有着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接触到那深刻在记忆中的身影,一如以往。
虽然讨厌她对每一个人都扬着那一张笑脸,但是却不得不承认,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即使没有阳光的映衬,也依旧……格外的温暖……
只不过……
半探向空气中的,仿佛想抓住什么的手颓然的收了回来。
只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这间温室的主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
暮曦,你……恨梦家么?
记得她曾经靠在他怀里这么问着。
怎么会,我就是梦家的一份子。况且小姐你也是梦家的人不是么?
而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低垂着眉眼一如以往一样的谦恭。
是么?我倒希望,自己并不是这个家族中的成员。
那个时候,她低着头,轻声浅语着。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早就看透了他的身份。但是可笑的却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恨梦家么?
怎么可能不恨?
他曾经有着疼爱自己的母亲,虽然严厉却不会过分责骂自己的父亲,还有天真可爱的表弟妹,优秀温柔的堂兄姐……有着不大,却始终温暖的家;有着不多,却能够交心的朋友……
可是这一切,却因为族长的那一纸命令而被彻底摧毁了。
他始终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晚,他在别的朋友家帮他庆生;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晚,来他家串门的姨丈带了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朋友的小孩……那个时候的他,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没有人知道当在朋友家借宿的他第二天看到报纸时候的震惊,也没有人知道那隐藏于文字之下的真相——除了曾经因为好玩,而偷听过父母谈话的他。
梦暮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存在了。
他成了一个亡灵,成了一个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亡灵。
不再是曾经憧憬无比的正义的“骑士”了。那个曾经在心中模糊出现过的童话梦想,已经因为他所认识的“雪”的莫名失踪而永远的封存了起来——在他准备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的时候。
她死了。
因为后来当他再次翻入围墙之后,所看到的却是没有一个人的空落庭院后,这个猛然出现的念头让他失望无比。
那个仿佛公主一样的,名为“雪”的女孩,应该已经……死了吧?
因为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那一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在庭院里,那棵他和她一起聊天的大树下大哭了一场。
哀悼那个笑起来莫名温暖,仿若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名为雪的女孩的消失;以及模模糊糊的,隐约察觉到名为“初恋”情愫消失的失落……
而那之后,他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顶替了那个朋友的小孩而生存了下来。
学习,训练,学习,训练……
如此循环,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每次让自己有了空闲的时候,他想起的,就是仿佛会将人淹没到无法呼吸的报纸报告。
以及掩藏在那之下的,浓烈到把人拖坠入无底深渊中的黑暗。
、
然后,他因为表现的出色,而成为了梦家族的外围成员,然后,他有了新的任务。
冒充“梦暮曦”,成为梦家族决策者的保镖。
真得是相当讽刺的事实不是么?他所要冒充的人,竟然就是“自己”——过去的自己。
全力保护好小姐,不要让她和外界的人过分亲密的接触。
这是他从梦家当任族长口中所接受到的任务。
如果你表现好到足够让小姐爱上你的话,那么你们的婚事我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你现在的身份,是小姐的堂哥。
从那个男子口中所吐出的话语,肮脏到让他想吐地地步。
同时,也对那个现任族长口中的“小姐”,有了一丝的怜悯和好奇。
他不是没有看过资料,但是对那个所谓的“小姐”概念却很模糊,只知道“小姐”的身体不好,一直处于半隐居的状态,同时也是作为梦家族的“智囊”存在着。
他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才能让人在谈论到她的时候,用上搀杂着或害怕或敬慕或崇敬或怜悯的口气。
神秘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当他正式见到她的时候,内心的震撼是无法遏止的。
不为别的,只为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雪”是如此的相似。
但是……雪……不是已经死了么?
你好,我是梦浅雪。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直直地看着他,微笑着说着。
一头金色的长发在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下,璀璨到了让他无法直视的程度;纤细脆弱到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的体型,在宽大的杏白色宽松罩衫下显得更为娇小;只是,挂在她唇边的那一抹微笑,却是温暖异常,风一样的轻和。
你好,我是梦暮曦,小姐你以后的贴身保镖。
她不是雪,因为雪早就已经死了——即使她现在住的是,当初他见到雪的那一间庭院中也一样。
在那么严重的病情的这么下,雪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
嗯,我知道了。以后要麻烦你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低下了头整理了一下手边的报告后,抬起了头看着他微笑道。
那个,能麻烦你把我推到庭院里可以么?今天阳光不错,这些文件我比较想在外面处理。
是。
、
停下了脚步,然后愕然的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是以往跟随浅雪进来的时候,自己常站的位置。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感叹习惯真的成自然之余,忍不住看向了不远处,浅雪每次都会停留的那个地方——一如以往。
那是一株榕树,是整个温室的中心植物。
记忆中,浅雪每次处理完繁重的公务,有了些许的休息时间时,总是会来到这里,然后习惯地呆在这株榕树下发着呆,一出神就是数个小时——一直到休息时间的结束。
小姐很喜欢这株榕树么?
不然也不会在大兴土木建造温室的时候,强调不允许伤害到这株树一分一毫,甚至亲自设计了整个温室的构造。
嗯,暮曦你知道么?这株树里,有我很特别的回忆……
他记得那个时候,透过透明的玻璃罩看着透出温室的榕树树冠的浅雪,表情分外的柔和清澈。
即使也许那个人现在已经忘记我并且有所改变了,但是我依旧相信,他的本质其实还是我们当初相遇时候的善良……
那个人?是小姐的朋友么?
然后他看见浅雪笑了起来,带着些许的悲伤。
勉强算是吧,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不过,已经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那么小姐不去找么?
他不记得资料里有提过这点。
找?我已经找到他了。只不过……他已经认不出我了。或许这样,对彼此都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浅雪是低着头,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是他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心,在一刻揪了一下。
身为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智囊之脑”,其实她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不快乐不自由的吧?
说这些做什么?送我回去吧,估计这会我昨天要求找的资料应该到了。
打断了他思路的,是浅雪的要求。
对了暮曦,你知道时空宝盒么?
在推她回屋的时候,他听见浅雪这么问他。
听说过,因该是将愿望和最宝贵的东西放在盒子里,然后找个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藏起来,等待以后的自己去打开吧?
嗯,想不到暮曦也知道这个。对了,暮曦相信这个么?
他的回答是沉默。
为什么知道?
因为以前和“雪”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和她一起做过。
那个时候,他的愿望,是雪的病可以好起来,然后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只是,终究只是愿望而已。
雪……早就死了……
、
上前,抬起了手轻轻扶着粗糙的树干,暮曦有点恍神了。
记得最初,他和雪的相遇,也是在榕树下,只是不知道那棵树还在不在了……
啊!对了!
时空宝盒!
猛然亮起的思路,让暮曦呆滞了一下。
暮曦,虽然知道时空宝盒我是没什么机会再看了,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算是我的任性……
他记得浅雪在他和她见面的第二个月的时候,将一个小铁盒给他,要求他放到榕树上。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起,他曾经和我一起藏过时空宝盒。
暮曦,答应我,等我死后,若你还能想起我的话,就过来看一看,看看这个盒子还在不在好么?
小姐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当时的他,将铁盒随便选了一个榕树枝桠根部的树洞放了进去,下来的时候是这么回答她的。
也许吧……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浅雪,看着榕树,情绪似乎相当的低落。
也许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想起曾经一起的时空宝盒也说不定。那个……暮曦,能答应我,若我死后这个盒子还在……你就帮我把它丢掉吧……不要打开……直接丢掉……
好的,小姐。
那个铁盒里,究竟放的是什么?
暮曦承认自己很好奇,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浅雪那样的人念念不忘。
走出了温室,然后轻巧地爬上了温室的顶端,然后攀上了榕树,仔细寻找着当年的那个树洞。
啊!找到了!
小心地将那个铁盒从树洞中取出来,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即使经过了数年,这个铁盒也依旧没有生锈的迹象。
回到了地面,然后找了个工具直接把铁盒橇开来后。
愕然、震惊、恍惚。
是暮曦此刻唯一的感觉。
怎……怎么会……
他以前给雪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铁盒中的东西很少,只有一张被红纱包着的类似纸片一样的东西,还有几颗彩色的透明弹子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暮曦却知道,那几颗弹子球,是自己小的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当初为了是否把他们放到宝盒里,还犹豫了很久——绝对是那几个弹子球没有错,因为其中有一颗里面的彩色颜料,是缺了一小块的……
只是……怎么会……
难道?!
迅速地打开了被红纱所包裹的东西,然后看到了两张字条,其中一条上面有着极其稚气而熟悉的笔迹——属于他童年时候的字迹。
“希望雪的病能好起来,然后一直一直在一起。——By 曦曦”
“希望可以和曦曦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By 雪”
另外一张,则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一张他和浅雪的合照——他还记得这是当初成为浅雪保镖不久后,浅雪拉着他一起照的。
照片的反面,有着一行他这些年来看熟了的笔迹——那是属于浅雪批阅文件时,留在公文上的字迹。
“人生若只如初见。——By 雪”
雪?!
浅雪的字迹,所留的名是……雪?!
暮曦只觉得大脑一阵一阵的昏沉,太多的冲击让他的思维混沌了起来。
但是纷乱的思绪中,有一条是再清晰也不过的。
梦浅雪,就是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名为“雪”的女孩!
自己……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啊?!
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可以说是……亲手……害死了雪……
浅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小时候的“曦曦”了么?
那么她,又是抱着什么心态……看着他准备策划着一切,一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尽身亡的呢?
[即使也许那个人现在已经忘记我并且有所改变了,但是我依旧相信,他的本质其实还是我们当初相遇时候的善良……]
[那个……暮曦,能答应我,若我死后这个盒子还在……你就帮我把它丢掉吧……不要打开……直接丢掉……]
浅雪曾经的话,又响在了耳边,仿若魔咒。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暮曦跪在了地上,看着手中的字条和照片,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年的浅雪,究竟是抱着什么样子的心态,才写下这句话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闭上了眼,悔恨的泪水从暮曦的脸上划下,滴落在了地上。
浅雪浅雪浅雪浅雪。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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