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80多岁了。白发如雪。
父亲去世30年了,她独守这百十平方的小院,守护着一份特殊的情感。说什么她也不愿跟儿女进城,她说怕父亲找不到回家的路。
娘是个闲不住的人。早春二月,娘就在院里种上几十棵豌豆、一角生菜、一架扁豆、半畦黄瓜、三五棵茄子、五六株辣椒,再在墙边种上十几棵甜玉米,几棵冬瓜、丝瓜和南瓜。空空落落的小院在娘的侍弄下,变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世界。院里的每一棵植物都默默无语,却暗藏禅机,一如沉默的娘亲。
布谷鸟叫的时候,豌豆鼓肚成熟。成群的蜜蜂,贪婪地吸吮着花粉。娘乐呵呵的,小心翼翼地把豆荚摘下来,用方便袋装成五份,留给我们姊妹五个。娘知道我喜欢吃生菜,就一茬一茬地种,我回家的时候,尝鲜吃饱,走的时候再装满大兜小包。
娘对小院情有独钟,难以割舍。我们姊妹都劝娘搬到城里居住,她不答应。有一回,弟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娘,你图个啥呀?城里几块钱就买一大堆菜,愿吃啥买啥。放着清福不享,天生乐意吃累。抽空我把院里的菜都铲了,看你去不去住!”娘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就是扒了房子我也不去!”故土难离啊,娘的眼里噙满泪花。
小院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那是其乐融融的九口之家啊,伯父和父亲都在县城上班,伯母和娘在家拉扯着我们。小院融入每个人的心血,为了省钱,自己能干的活都是自己干。三岁的妹妹、七岁的弟弟、上初中的哥哥和姐姐一起上阵。那些日子,每逢放学回家,我和哥哥、姐姐不用大人嘱咐,扔下书包,跑到院子里,挎起筐子给墙基填函(外面用大石头围好,里面用小石头填牢)。伯母和娘张罗着买东买西,还要给干活的匠人烧水做饭。伯父的铁匠活全村有名,大铁门就是他利用休息时间做出来的。父亲不但会铁匠活,而且木匠、瓦匠活样样都精通。那时父亲上夜班,应该白天休息补充睡眠。为了节约开支,他白天常常不休息,做好了一架一架的大梁,又做好了一扇又一扇的木头门窗……
现在,每当星期五回家,娘总是说:“你能不能在家多住几宿,陪娘说说话?”有一次,我们娘俩夜里基本没合眼:东邻的孩子考上大学了,西邻的孩子去当兵了,南邻的老张添孙子了,北邻的女儿出嫁了……
娘一字不识,却把儿女的电话号码熟记于心。那次我目睹了她给哥哥打电话的情景:她拿起电话,熟练地拨着号码。我惊问娘:“你都记得?”娘说:“看着电话号码就看见了你们姊妹几个,不信我背给你听。”娘亲啊娘亲,儿女走得再远也没能走出你的心房。想起了小时候娘出的谜语,谜面是“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谜底就是大蒜。多形象啊,娘的心是柱子,我们就是蒜瓣。有娘才有家。不管走到哪里,娘的小院,永远是儿女的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