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哭了,说,妈妈是一个好妈妈。在母亲的碑上,是那张剪自他和母亲合影的照片。他跪在母亲的碑前,第一次,他从心里感到,母亲其实是那么慈祥、那么美,根本用不着整容。
他三岁那年,爸就离家出走了。爸为什么要走?是因为丑娘太丑。
丑娘丑,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她,脖子上有一个肉瘤,让她只能永远歪着脖子看人。这么多年了,丑娘已经不敢正眼望人,她只有望着地,和同样卑微的土与草自言自语。
爸走后,再没消息。爸走后,村里人嫌她丑,说和这样的丑八怪住在一起,会走霉运。于是,丑娘眼袋里含着一包泪,把家搬到了风呼呼叫的山梁上。即使下山,也带上一个棉布头巾,躬着腰走路,像和一只蚂蚁赛跑。
19岁那年,他以全市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北方一所最著名的高校。丑娘一头抱住被子,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大学毕业以后,他在北方那所城市打拼,很快成为一家外企的中层管理人员。他和那个城市的一个女子恋爱了,女孩的家庭很显赫。春节了,他一个人回家,她追着火车奔跑,在风中对他大声喊:“记住,把妈妈接来啊!”
整个春节,他就一直陪着母亲在山上,聊天、说城里的事。他告诉母亲:妈,我在城里有对象了,长得很漂亮。母亲顿时埋下头,他才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他迅速改口说,妈,她心很善良,要你到城里去住。母亲顿时摇头,不,不,娃,只要你们过得好,妈睡着了也会笑醒。
春节里,他就一直在琢磨,该怎样让母亲进城啊。他知道母亲的那点心事,其实他自己也有一种心理障碍,母亲的容貌,他一直没有告诉给女友。几次启齿,又吞咽了下去。
春节过去了,他要赶回北方的城市。
离开家的那天清晨,薄雾在山梁上盘旋,母亲一直送他到山腰,他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妈,妈,我要为您做手术,给您整容,然后,把您接到城里去住。”他一把搂住了母亲。母亲在他怀里抖动起来,母亲哭出了声:“娃,妈不去,妈60多岁的人了,就这样过一辈子吧……”他摇晃着妈的肩,急促地说,妈,我现在不缺钱,一年有10多万呢,您就别担心钱的事儿。“就这样说定啊!”他搂住母亲说。
秋天,他利用公司休假赶回家。好说歹说,他终于把母亲连哄带骗送到了医院。检查完身体后,他搀扶着母亲走到手术室门前。
母亲突然奋力挣脱他的手,摇晃着身体冲出门外。母亲在大街上哭了,踉踉跄跄前行着。他追上了母亲:“妈,您这是为什么啊,医生都在手术室等您了……”母亲哭着说:“娃,别人嫌妈丑,妈不会怪罪他们,但自己的娃嫌妈丑,妈就伤心……”母亲像一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他回到北方的城市,对女友说,妈不来城市了,她喜欢山里的空气,妈的根在山里。女友说,那好吧,我们尊重妈的意愿,这个春节,我们一起回去看妈。
春节前夕,一个噩耗传来,妈走了,妈正在地里锄草,脑溢血发作。他和女友一路哭着回家,为母亲奔丧。
见到母亲,只有一个骨灰盒了。是家里的亲戚把母亲送到火葬场火化了,留下了骨灰。
他为母亲在山梁上立了一块碑。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找到了一张母亲的照片,那是他考上大学那年,唯一一次和母亲照的一张照片。他第一次告诉女友,他母亲的真实模样。
女友哭了,说,妈妈是一个好妈妈。在母亲的碑上,是那张剪自他和母亲合影的照片。他跪在母亲的碑前,第一次,他从心里感到,母亲其实是那么慈祥、那么美,根本用不着整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