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搬进了新的房客,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男人说是来到城市寻找妻子的。男人老实,干瘦,三十来岁。孩子则五六岁的样子,也瘦,怯怯的,见生人就躲。男人租了一个单间,租一个月。
母亲让我去检查电表,我才看到,男人的行李还真多,整整堆满了墙角。棉絮、席子、衣服、锅碗瓢盆,甚至还有粮食。趁修电表的空,我问他:“你肯定你老婆在这城市吗?”男人点头,他说是村里有人看见过,就在这城市。
男人早上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给孩子做饭。他到外面捡了木块来生火,整栋楼顿时烟雾弥漫。人们纷纷来敲门,男人窘迫地低着头。母亲让我教男人用电,我耐心地给他解释如何用电磁炉。男人笑呵呵地保证不烧木头了。
母亲让我给男人送些苹果去。我看到小矮板凳上摆着一些馒头,他明显没有用我送去的电磁炉。我问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玩意费电。”
男人没有找到妻子。一个月满,男人来交房租,说要退房。男人比刚来时憔悴了,一副失落的神情。我问男人不找了吗?男人说还要找,只是……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没说出话。还是母亲心细,她跟男人说:“没事,下个月我不收你房租了。”男人摇头说:“我不能白住啊。”
男人第二天就要搬了。我问他搬哪儿去,他说他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工地找了份工,他可以到那里搭帐篷。男人道了谢,准备要走。母亲说你帮我打扫这栋楼的楼道,你的工资当房租,你愿意吗?男人愣了一会,慢慢放下了行李,眼里含着泪花。
男人还是不住房间,他问我可以让他住楼顶吗,他在那里搭一个棚就行。男人真的到楼顶搭起棚来。七楼,男人说,好看风景。他在那里烧火做饭,炊烟一直随风飘在城市上空。
我去看男人和他的孩子。见我来,男人赶忙拉着我说:“看哪,大兄弟,这里多好。”我看见,男人在楼顶种起了花,他说,孩子喜欢花草。我说没电你晚上怎么办啊,男人指了指矮桌上的蜡烛,他说在农村摸黑惯了,城市里太亮还不习惯。
男人足足在楼顶住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男人带着一个蓬头乱发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个女人就是男人的妻子。男人说,她几年前疯了,之后就离家出走了。
男人敲开了我的门。男人是来请我和母亲去吃饭的,他说他要走了,特意做了一顿饭感谢我们。男人做了水煮鱼。男人说,他的妻子最爱吃的就是水煮鱼。我看到,女人的头发打理过了,换了新衣服。我看见,男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第二天,男人带着妻子儿子准备走了,他来向我和我母亲道别。男人说:“我已经把楼顶打扫干净了,谢谢你们给我的这个家。”我和母亲都愣住了。再看男人一家人团聚的样子,我和母亲都笑了。
男人走了。我看见,男人左手拉着女人,右手牵着孩子,在阳光中,一家人的背影很温暖。男人走后,我常常到楼顶上看风景,我想到痴情憨厚的男人,想到他的孩子和妻子,想到他在那里搭的帐篷,这里曾有一个家,感动过我,也感动过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