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头镇有一片墓群,是本地最大的地主韩半山家的祖坟,占地足有一百亩。远远看去,韩氏祖坟里边栽种的众多松柏随风攒动,就像一片原始森林。
解放后,韩半山被打倒了,他家的房屋、田地也被贫苦百姓分了。县上领导下来视察,看见了规模浩大的韩氏祖坟,对身边陪同的镇干部说,新时代了,怎么能让死人占活人的地呢!
于是,镇里就召集辖区内的村干部开会,决定召集本镇的青壮劳力齐上阵,平掉韩氏祖坟,开出一片肥沃的土地。
镇里王家村有一户人家,只有娘俩,儿子叫王山,十八岁了,母亲叫韩素云,说是已经四十多岁,但是皮白肉嫩,头发乌黑,倒像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王山已经在队里干活了。这天,他很晚才回到家,韩素云问他干什么去了,王山说大队书记找他们这些年轻人开会,要让他们去平坟。
韩素云问:“平谁的坟?”王山回答:“还有谁的,就是咱县最大的地主老财韩半山的祖坟呗。”听到这话,韩素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王山扛着铁锨就要出门,韩素云追出来说:“山子,迁坟的时候,跟那些叔叔大爷大哥们说一声,不要让他们把死人骨头弄得到处都是,好好给埋了。”她又补充一句,“咱们要尊重死者不是?”王山应了一声。
傍晚时分,王山回家了,韩素云迎上来问:“坟都平完了?”王山回答:“还早呢,墓地太大,一个月能平完就烧高香了。不过,今天遇见了一件怪事。”韩素云忙问:“什么古怪的事?”王山说:“今天上午挖到了韩半山女儿韩月儿的坟,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了那口棺材,里边的情形吓了我们一大跳。您猜怎么回事?”韩素云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苍白,王山忙问:“娘,您哪里不舒服?”韩素云摇了摇头,说:“没事,你接着讲!”王山说:“里边的尸体竟然没有腐烂掉,面目如生……”王山仔细端详了一下母亲,接着说,“那个韩月儿竟然长得和娘一模一样,过了一会儿,那尸体见了空气就变成一堆骷髅了……”
此时,韩素云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王山吓坏了,忙把母亲扶到床上,连掐带揉好半天,韩素云才醒了过来。
王山问:“娘,你到底怎么了?”韩素云摸了摸王山的脸,说:“现在你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了,我也放心了,我现在就把一切告诉你。”
十八年前,大地主韩半山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韩月儿。韩半山把这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韩月儿十八岁时,亭亭玉立,容貌出众,韩半山就想托人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嫁了,可是这韩月儿竟然看上了佃户王富贵的儿子王草根,还说非他不嫁。韩半山苦口婆心劝不住女儿,最后说了一句狠话:“你要嫁给那穷小子,除非是我死了或者你死了。”
韩月儿性格刚烈,当夜就逃到了王草根家,与他一起私奔了。两个年轻人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在一座大山脚下找到了一所废弃的庙宇,就此安家了。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两个人却觉得很幸福。
几个月后,韩半山派出的众多爪牙找到了他俩,盛怒的韩半山把韩月儿绑回了家,把王草根浸了猪笼。
韩月儿得知噩耗,痛不欲生,可是此时她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为了孩子,她强忍悲痛活了下来。到了生产的日子,韩月儿难产,儿子生下来,她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撒手人寰了。
韩半山厚葬了女儿,但是因为王草根的缘故,他极为讨厌这个外孙。韩半山让人把孩子扔在了韩月儿坟前,还命看祖坟的人不要管这个孩子,任野狗、乌鸦寻食。所以尽管这孩子大声啼哭,也没人理会,眼见着活不成了。
在棺材中的韩月儿不知是没有死透还是什么原因,竟然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孩子的啼哭声,出于强大的母爱本能,她竟然自个撞开了棺材盖爬了出来,抱起了儿子。她流落到了王家村,被一个好心的孤老太太收留。
王山吃惊地看着母亲,说:“这么说,娘就是那个韩月儿,可是坟墓中的那个韩月儿又是怎么回事?”韩素云说:“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怀疑,自己怎么可能从那么结实的墓葬里逃出来。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我的身体一直就没有逃出来……”王山叫道:“没逃出来?那你这是……”
韩素云凄然地说:“娘为了你,靠一口气支撑着活了十八年,我也该……”还没等她说完,王山就惊讶地看到,母亲的形象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一股白气飞走了。
床上只剩下韩素云的一身衣服,就像蝉褪下的一个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