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那年，姐姐领我去邻村她同学家。玩耍了约半个时辰，我就独自跑回了家。没人留意到我的惊慌失措，更没人看到我鼓鼓囊囊的胳膊窝。
傍晚，姐姐的同学闹到我家来了，骂我是小偷。我先死不承认，但最终还是战战兢兢从床下的瓦缸底下掏出了一本书——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下册，定价5角2分。
在姐姐一再道歉声中，凶巴巴的女孩终于拿起书走了。母亲指挥姐姐：“去搬把小板凳过来。”母亲将板凳放在我面前，很轻很轻的声音：“你坐下。”
我将膝盖弯曲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让屁股挨上了似乎满是木刺的小板凳。“抬头看着我……”母亲说。
我抬起头来，奇怪的是，母亲好久好久没再吐一个字，我也没见到母亲扬起那厚实的大巴掌。只是，我看到一滴亮晶晶的泪从母亲的眼角溢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最后连成珠子，从母亲脸颊上流下来，又在下巴处悬挂成一颗亮闪闪的珍珠。珍珠越来越大，终于滚落下去……我疑心，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很清脆，因为我好像听到它震响了我的耳腔。
母亲没去擦泪，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任泪水接连不断往下淌着，就那样盯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后来，站在旁边的姐姐开始抽泣，而我，则“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跟前嚎啕大哭：“妈，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不偷书了……”
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偷盗”风波就此风平浪静。母亲始终没有说一句责怪我的话，更没有打我。唯一的要求，只是让我老老实实看她的眼泪如何走过她瘦弱的脸。谁曾仔细去感受过母亲眼泪里的涵义？我倒是清清楚楚地阅读过了。那一天，母亲的眼泪里有责怪、痛惜、遗憾、愧疚和深爱。也许，还有更多更多，足以让浅薄无知的我用一生来慢慢思量——就这样，11岁那年母亲无语的落泪，成为我少年时代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