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是好看的女孩子。这个,她是知道的。
她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是那种后来流行的小麦色,可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女孩子们都喜欢白,喜欢搽一些珍珠蜜,但如果她搽上,就是黑里浮上一层粉,格外难看了。
长得不好,学习亦是一般,春天的心,每天懒懒散散,十七岁半,看三毛《撒哈拉的故事》,一边看一边掉眼泪,谁是她的荷西?想着大胡子男人,想着那浪漫的事,心就一点点软起来。
遇到冷清笙,春天觉得,她遇到自己的荷西了。
去二中参加歌咏比赛,看到前面站着指挥,白衬衣,黑裤子,一头浓密的黑发,头发一甩,整个夏天都显得那样有魔力。
喜欢一个人,原来这样简单啊。
每天,春天骑着单车路过二中,不,不是简单的路过,是她刻意经过,只为偶尔会遇到他,遇到,就是高兴的。
有时,看他会带着一个女孩子,漂亮的妖娆的,穿着大碎花的裙子,尖叫着从她旁边经过,她有微微的醋意,却也替他高兴着。
春天知道他好多事情,比如,他喜欢踢足球,喜欢打游戏,喜欢和女生玩笑,还喜欢看午夜电影,甚至,他爱吃红桔她都知道,因为,很多次看到他,他的手里,都有一兜红桔。
那时的春天,只能考上二流的大学,可是,冷清笙却是出色的,如果想考上同一个大学,春天就要努力了。
她瘦了,发了疯地学着,三个月内掉了十几斤肉,不久,高考来了,春天以别人想不到的成绩考上南京。和冷清笙一个学校。那时,冷清笙还不知道有春天这个人,和他一起去的,还有校花叶小乔。
叶小乔是一中的校花。在去之前,春天就知道,冷清笙和叶小乔是好了的,这不是传闻,是同学们之间来来回回都说的事情,她是知道,她是灰姑娘,看着公主与王子的爱情。
去南京之前,校花忽然找到春天,春天,我们一起走吧。
她几乎受宠若惊,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南京大学只有他们三个人考上。他们应该一起走,那是春天第一次离冷清笙那么近,就在对面,冷清笙的手一直搭在叶小乔的腰间,有时,他睡着了,头靠在叶小乔的肩上。
春天看着他们,心里微微地酸,这场爱情,只与自己有关。
南京到了,他们拉着手往前走着,春天拖着大箱子,背着叶小乔的包,她个子小,努力地往前拉着,冷清笙的手还搭在叶小乔的腰间。
春天的心,有软软的心疼。
非常的疼。像冰在扎她,可是她的脸上,还是笑着,谁让她叫春天?
two
春天成了他们的电灯泡。
他们都拿她不当外人。叶小乔说,春天,走,跟我去逛街,买件新衣服来穿。叶小乔是愿意带着春天的,所有的漂亮女孩子都需要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子来做陪衬,两个漂亮女孩子是到不了一起的,因为她们彼此嫉妒。
冷清笙也会叫她,春天,我和叶小乔吵架了,你劝劝她,不要太任性。
他一直把她当哥们。
可是,春天知道每周提一兜红桔给冷清笙吃,知道替他抄笔记,知道把他床下的臭袜子都拾起来,知道在他和叶小乔吵了嘴之后劝他们和好。
有时他们三个也会一起去玩。
他们两个在前面,春天在后面,因为是校友,因为是老乡,因为他们郎才女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春天,认为春天跟着他们是太正常的事情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三个应该在一起。
大三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丽江。
当然还是春天整理东西,药物、食品、小零件……所有的一切,春天亲力亲为,别人只负责谈情说爱,她负责生活起居,春天有个小小的底线,只要她能看到冷清笙,这就是很幸福了。
去玉龙雪山时,叶小乔穿得太少了,为了好看,穿了裙子。春天脱掉自己的大衣给她,回来就感冒了,发着烧,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叫的人全是冷清笙,冷清笙后来问她,你为什么叫我?
春天羞涩地笑着,我叫你了么?我真的叫你了么?脸就红成一块布了,继而又低了头,我可能是叫错了吧。到那时,她仍然怕伤着谁。
在丽江,叶小乔遇到一个德国人,两个人谈得甚是投机,德国人让叶小乔跟她去德国,当着春天和冷清笙的面,叶小乔居然问,你说,我答应他吗?
这么轻浮的女子。
春天看着冷清笙,怕他伤心,冷清笙扭过脸去,两个字跳出来:随便。
那次丽江之行后,叶小乔和冷清笙分了手,春天没有想到,一面之缘的人,叶小乔居然真的想跟着去德国。
确实要去了,因为,开始办护照和手续了,那个德国人,以艳遇的方式让春天和冷清笙结束了几年的恋爱,冷清笙跑到秦淮河边哭,陪着的是春天,一边递纸巾一边劝,冷清笙说,跳河算了,春天小声说,还有我呢。
不知冷清笙听到没有听到,还是绝望地哭着,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有多难看,想不出来,怎么他会这个样子?可是,春天还是心疼,晚上陪他去喝酒,他让喝多少就喝多少,最后,自己先醉了。
春天知道,她始终是那只蛹,没有变成蝴蝶,所以,难看的蛹不会飞,她的眼泪,只能掉到心里边。
three
叶小乔出了国,冷清笙恨恨地说,我恨她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春天说,不要恨,既然爱过,就不要恨。
没有了叶小乔,冷清笙不再要春天陪,他又有了新的女友,还是妖娆美丽,一如以前女友的风格,坐在他自行车前面,吹起长发,尖叫着,穿过那些法国梧桐树。
春天再也没有机会陪冷清笙,三人行彻底结束了,她每周仍然去送红桔,因为送去的红桔,他都吃掉了。
后来,她发了疯地学习,成为学校里惟一的公派研究生,美国。去和冷清笙告别时,冷清笙说,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是会飞上枝头的凤凰,你和所有女孩子不同。
那么,春天问,你是不是——她想问他,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哪怕一点?可她没有问出口,她问的是,你是不是也会出国呢?
不,我哪里也不去,我会结婚生子,慢慢到老,只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你送的红桔。
我愿意送给你红桔,一辈子,如果你喜欢吃。
那是春天最疯狂的表白,她有一种不要脸到底的疯狂。可是,冷清笙笑了笑,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发:春天,你应该知道,男人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他明知这件事情不好,那件事情好,可是,他还是坚持要做坏的那件事情。
春天终于明白,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强求不得,即使她再爱,也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他爱的,还是那些水性杨花的女子。
分手时,春天送了一件东西给冷清笙,一个刻着他名字的项链,男式项链,非常华美,是她翻译了一本书的稿费,她说,记得我,如果实在不想记得,那么,记住这条项链吧。
冷清笙拥抱了她,那是个轻轻的禅意的拥抱,和爱情没有关系,春天知道,她的爱情,只与自己有关,是一个人的战争。
four
三年后,春天回国,在一家跨国公司做猎头。
她的肤色成了最流行的颜色,著名歌星张咪故意晒成了这种颜色,她长了个子,穿着高跟鞋和迪奥女装,如果你现在看到春天,一定会奇异于这样干练靓丽的白领丽人。
宝来车,二环以内的房子,应该有的,她都有了。
叶小乔离了婚,披头散发来找过她,发了胖的美女,脸上有憔悴的眼神,即使浓妆艳抹过,可是,春天还是觉得,叶小乔的一切,江河日下了。
她来找春天,求她给个职位,当年没有好好读书,英语四级都没有过得去,如今只有一张凋零的脸,可是春天还是尽力了,安排在服务中心,到底,念着的是旧情。
再次遇到冷清笙是在公司招聘会上,年薪十万元的副经理位置有几十个人竞争的,有人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说情的有三四个了,听到冷清笙的声音,春天还是愣了。
是我,春天。
那句“是我春天”让她差点哽咽起来,好像,他是她的亲人,一直在远方,如今,突然跳出来,他有难了,让她帮助。
约了在后海见面,是一家叫胡同记忆的酒吧,充满了怀旧的味道,让她想起南京那些老城墙,想起秦淮河边的眼泪,她陪着他醉。
见到她,他说,呵,这么有风情的女子!
她有风情么?在他眼中,她不是木讷的吗?她不是那个变不成蝴蝶的蛹么?
叫了好多科罗娜,冷清笙说,今天,我陪着你醉。你记得你陪过我醉么?今天,我要陪你了,好吗?
春天看着冷清笙,忽然想掉眼泪,却觉得,眼泪也是身外之物,眼泪帮得上她的忙吗?他是说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永远不会喜欢的。
可现在他忽然在黑暗的夜色中拉住她的手,说,当年,我……我真是糊涂……其实,我……我喜欢那些红桔,一直喜欢,还是想吃,一辈子……你看,我还戴着这条项链。春天看到,那条项链,有点褪了色的。
春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这么多年过来,红桔早就不是红桔了,早就烂了,掉了颜色,今天再搬出来,是烂果一堆,还有意思吗?
她轻轻地笑着,然后说,冷清笙,我有了男友,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你恰巧错过。
她说了谎,她仍然一个人,即使一个人,她也愿意这样孤单地过,而不是重拾旧梦,那旧梦已经冷了,冷到牙齿寒,她不想帮他什么忙,她可以忙叶小乔,但她不能帮冷清笙,这是两回事。
女人之间帮忙是怜悯,可一个女人帮一个男人,那就是下贱了。
她还没有贱到那种地步。
最后,是她结了账,说下次叫上叶小乔吧,我们一起吃饭,我还负责拿包,咱们从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吧。
开了自己的宝来车,她没有捎上冷清笙。她说自己还有个应酬,让他自己打车走吧,这么说的时候,春天感觉一点点心酸浮上来,可这心酸只是一刹那,如果让他上了车,再把他拉回家,那不是心酸的问题了,那是下贱的问题。
车里放着周杰伦的新歌《夜曲》,
那些断翅的蜻蜓散落在这森林
而我的眼睛没有丝毫同情
失去你泪水混浊无情
失去你我连笑容都有阴影
我站在满心期待的屋顶
嘲笑我的伤心
像一口没有水的枯井
她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原来,春天也会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