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15日是父亲三周年祭日,我从边陲赶回来扫墓。前两年因生意繁忙未归,心中时时感到内疚。
我幼年丧母,是父亲一把鼻涕一飘冷水将我们兄妹三人拉扯成人。由于难于启齿的事情发生。长大后我与父亲的感情日趋淡薄。父亲病重时,我和两个妹妹有君子协定,将一切不快化为灰烬,尽孝尽心,报父亲的养育之恩。
走近父亲墓前,一只白瓷碗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碗里盛满菜粥。我不由勃然大怒,是谁在搞恶作剧,对父亲进行亵渎呢?按照风俗,祭祖碗是要盛大米饭的。无论多穷也禁祭粥或菜粥,我如刺卡喉。不吐不快。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逐一问了两个妹妹,她们一无所知。 父亲平时交际圈小,活动的范围都在村里。我问遍了左邻右舍,也没有人知道送菜粥的人是谁。
是谁对父亲有如此刻骨仇恨呢?我和妹妹排了又排,查了又查。父亲人缘好,与他偶尔有磕磕绊绊的人几乎没有。
“对了,是不是她?”大妹眼睛一亮叫了起来。
我也猛醒,她就是村里的马二嫂,太人小孩都叫她马二骚。她害了父亲,父亲也害了她。
我实在没有脸面去找她,自从我知道她与父亲的事败露后,心中就埋下复仇的种子,一听到她的名字都要吐几口唾沫。倒是大妹大度,开导我说:“怨家宜解不宜结,老黄历都过去了,我们也不难为她。替她解解疙瘩。”
妹妹说得有理,我鼓起勇气敲开了她的门。
门虚掩着,席梦思床上躺着位老妪,脸像一张黄裱纸。颧骨凸出,头发雪白。我一怔,喃喃道:“我是老杨的儿子,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给我爸爸坟上送菜粥?”
她睁开浑浊的眸子,头部移了几下都没有抬起,少许,脸颊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声音如游丝:“是的,是我叫女儿送的,给老杨坟上送的菜粥。”
一股愤懑油然而生,我怒不可遏地冲她雄狮般吼道:“你……你为啥要这样做?”
她伸出右手摇晃了几下,眼角落下几颗泪珠,张开嘴咳了几声,声音陡地变高:“杨老板。你……你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按捺住火气,挥了挥手:“你说吧。”
她急咳了几下,亮开了嗓门:“那年,为了当村长,我上当受骗,诬蔑老杨强奸我,使老杨蒙受不白之冤,我有愧呀。”
我诧异地张大了嘴巴:“什么。我爸爸强奸你是假的?”
“对!”她又咳了几下。“后来我多次向你爸爸忏悔。你爸爸总是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别提烦心的事啦……”她说不下去了。
屋里顿时陷入沉默。
我既惊讶又困惑:“我爸爸没有伤害你。你为何在亡者坟上献丑呢?”
她摇摇手:“不,我没错,我是照……照你爸爸的遗言去做的。”
“我爸爸叫你做的?”我大惑不解。
“没错!”她泪眼婆娑,“那天,我请你爸爸吃饭——我知道他得了绝症——他哼着歌来了。他对我说,今天你无论如何要煮菜粥给我吃,只准青菜加白米。多一样都不行。我说行。他很高兴,一下子吃了三碗,他说在我家吃了菜粥就一清二白了。临走时对我说……”她抽噎了。
“我爸爸说什么?”我的心像被一只锤子敲得咚咚响,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用手抹了抹嘴唇,接着说:“你爸爸说,现在儿子和女儿都挣大钱,给他吃的穿的都是好的,他受不了,他没有牙齿,又有胃病,想吃碗菜粥难呃,他再三请求我帮个忙,每年祭日在坟上放碗菜粥,就是青菜加白米,要稠些,他实在是怕再受委屈再挨饿啊……”她泣不成声。
我什么都明白了,向她道了声谢,拔腿就走。
我虔诚地走到父亲墓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敬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