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苍白的她带着深深的鱼尾纹站在镜子前,她叫诺日吉玛。此刻她想起了充满朝气的年轻时代。她发出了轻轻地叹息,转眼之间韶光已不在。撩开裙子她看到自己皱巴巴的大腿,皮肤上静脉血管呈深蓝色如大地上的河流般纵横交错着。
她戴了昂贵的项链,用刚刚染过的黑发遮住了额头上滋生的皱纹。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她不明白他给她打电话的原因。如果是日常联系,打个电话自然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刚刚打来电话的这个男人曾经点燃了她少女的纯纯爱恋,也让她在做母亲的快乐和名誉面前动摇过。她想起了曾经的雷鸣般的掌声与频频送来的鲜花。那时她的粉丝如浩瀚的大海。为了这样的荣誉能够延续下去她做出了让他无法接受的决定,一个人悄悄跑去医院打掉了腹中的婴儿。她隐约想起了从医院回来时看到的一切:她深爱的恋人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似乎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她的倔脾气使她不再依赖任何男人。自始至终陪伴她的只有一样东西——钢琴。
或许他今天是来讨回发生在四十年前的债吧,是为了未出世就离开人间的孩子吗?如果是一般的电话不会让人想到这一切,可是她听见他有些兴奋、期待地说:“我想去看看你。”他不会说要娶我吧?不,不,不会的。他有自己的妻儿,况且我们都到了风烛残年。
在那个让人羡慕的年轻时代诺日吉玛爱上过不少让她心仪的男子。现在想来她都无法叫出他们的名字,能叫出名字的又想不起来他们的长相。总之,一切都过去了,那些为了不寂寞走到一起的人她再也想不起来了。当所有的繁华都褪尽后,一些情感的真迹还是显露了出来,比如那个第一次让她懂得爱的男子。在他面前我永远是青春美丽的,她想。她又走到镜子前精心打扮了一下。到时她会跟他炫耀说,我还很年轻。其实她自己很清楚,青春,早就从胭脂和化妆品下面溜走了。
时针指向了十五时二十五分,他们约好十五时三十分见面。门铃响起,她优雅地走过去开门。她怕门外站着的人依然年轻,依然风度翩翩。她错了。开门后见到的那个男人佝偻着背,依靠拐杖才能缓慢地行走。他真的老了。
喝茶时他的手一直颤抖着。他说:“你现在依然很年轻。”
“你不会说我和四十年前一样漂亮吧?”她显然不是很高兴。
“对。”他缓缓地说。他的眼神曾经是多么炯炯有神啊,现在没有了,一双眼睛没有任何神色可言。
“你有什么事吗?”她俨然一个检察官。
“我们都疲惫了。”
“谁不疲惫呢?”她更不高兴了。
“你曾经辉煌过啊,你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上优雅地舞动时我都会觉得那是奇迹。”
“高调的赞美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那些在我年轻时视我为生命中唯一偶像的人们现在不是都有了新偶像了吗?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的孤独。”说完她的眼角湿润了。
“这两天耳畔总萦绕着你的琴声,那些熟悉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所以我给你打了电话。”老人平静地说。
“你不是希望枯枝能开出鲜艳的花朵吧?”她的双唇微微上翘。
“我曾经恨过你。待我成家后我慢慢知道了你的美貌和才华应该获得更高的荣誉。当我听过你演奏的曲子时那种记恨就消失了,现在我只希望再一次听到那天籁般的声音。”他的语调很缓慢。
她坐到了钢琴前。“听什么曲子?”
“莫扎特,亲爱的,来个莫扎特。”老人像孩子一样兴奋起来。几十年的风雨中几乎被忘怀的“亲爱的”在诺日吉玛听来是那么温暖。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像年轻时那样端坐在钢琴前,双手找准了位置。
这时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华丽的舞台,看到幕布为她缓缓打开,台下坐满了观众,投给她羡慕、期盼的目光。她想到了《安魂曲》,手触碰到琴键的一刹那声音开始在屋内流淌。曲子带着他们进入了另一个安详的世界。
没有谢幕的爱,曾经的酸甜苦辣在琴声响的刹那向她涌来。她的手在琴键上舞动着。她的全身跟着曲子的节奏抖动,头部也有节奏地配合着这完美的琴声。
乘着音乐的翅膀她似乎回到了那个淡蓝色的青春时代。那时她穿着洁白的裙子,身材迷人,如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她的心中曾经的阴霾,没有爱过的遗憾,一直寂寞着的内心被这琴声涤荡着。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身心是通明的。
一滴泪落在了琴键上。
当心中的曲谱翻过最后一页时她如释重负般长长叹了口气。
她最后的粉丝则微闭双眼很陶醉地坐在钢琴对面的沙发上。她带着感恩的心情靠近他。他犹如得到最大满足的孩子,在柔软的沙发上安静地睡了,永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