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初,姐姐打来电话,说要把女儿送到北京。
孩子才十七岁,大约是因为高考无望吧,姐姐不想让她就此呆在农村。她说:不想让她和我一样。
外甥女进京,我没有去接她,她是哭着找到我家的,找到的时候,天黑了。后来姐姐说,孩子上火车时是哭着走的。
我让外甥女自己玩了两天。两天时间,她给自己买了四件衣服。第三天我问她还有多少钱,她说,还有一百多块。我告诉她,你可以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钱花光,但后天的钱,你得自己去挣,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她听后睁大了眼睛。我问,你到北京来干什么?她说,就是想找个工作。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开始有了忧郁。
第四天,我通过朋友给她找了个临时工作。然后,她就上班去了。
十天之后,她的心情开朗起来,当她拿到工资的时候,已经变得活跃了。正在这个时候,我叫那位朋友开除了她。朋友很直接地对她说,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你舅舅的面子也只值一个半月。
外甥女一夜无话,她的沮丧我是知道的。第二天,她的眼睛红肿。我说,你现在可以选择回家种田。外甥女摇头,眼泪横流。
那么念书呢?我问。她还是摇头。
我又问,那你觉得你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她说,我不知道。
那你将来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她说,想开个店。
那好。我说,你现在就去买报纸,报纸会让你首先找到工作,你目前最大的任务是糊口,你知道,我不会给你一分钱。她再一次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久后,外甥女找到一份导购的工作,她回来跟我说时,我摇了摇头。
一个多月后我出差,十一天后当我回来时,外甥女哭诉她想死我了。我皱眉,问她为什么。她说,说不出来,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我给她租了房子,让她搬出去住,离我较远。我跟她说,在北京,你没有舅舅,今天有,明天不一定有,今年有,明年不一定有,人生是无常的,你赤条条来到人世本无依靠,要学会坚强,自己的路,一个人去走。她听完后,表情极为复杂。
两个多月后,她再次失业,来到我家时,人很消沉,说,想挣一份工钱真不容易。
我说,你失业,我祝贺你。她惊诧地看我。我说,其实你已获得比钱更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我带她到地铁站口,我跟她说,对面就是现代城,是中国人均工资最高的商务区,这边暂时还是贫民区,你就在这里站一天,看人,尽量多地看人,记住,思考最重要。
晚上回来她跟我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穿皮鞋的也有擦皮鞋的,有做饭的也有讨饭的。我不知道卖玉米棒子的一天能挣多少钱,但我能算出来他们一天要花多少钱:租房、吃饭、坐车、买玉米,一天至少要花二十块!看他们的神色,他们能生存!
我点了点头,并把乞丐和卖玉米的做了一点比较,我说,卖玉米的商业成本一天大概是一百块钱,而乞丐的商业成本是每天都要付出他的尊严!
我还是让她多看报纸。
两天后,外甥女又找到了新工作。
四个月后,她来吃饭。她高兴地告诉我,她已存了四千块钱了,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这么多钱。我笑着问她,这么多钱,准备做些什么呢?她回答:寄两千块钱给妈妈;另两千块钱,我准备辞职,做小生意去。
我笑,对她说:妈妈的钱暂时别寄,她还能过,也没老;把这个钱存起来,做第二次创业的储备金。
做生意之前,我让她分析市场,她说她看准了,要去卖库存衣,把过时的衣服卖给外地来京打工的人们。我笑着鼓励她。
一个月后,她血本无归,很茫然地看我。我说,别哭,学会坚强!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拿出储备金,再一次走上创业之路。这一次,她卖的是水果,算是有一点儿利润。
之后就“非典”,萧条的市场让她皱紧了双眉。我又说,分析市场。她问,怎么分析呢?我说,非典会弄死一批行业也会兴旺一批行业,此消彼长是大自然的规律,你去想,去看报。
她很认真地分析了一天一夜,然后决定卖口罩,去人流比较多的地方。五天下来,她赚了两千多块钱。回来向我展示她的骄傲。我笑:“五天你本有可能净赚两万的。”她眯起眼睛来看我,像看一个神话。我说:“去印名片,带上样品,去敲每一个公司的门;注意质量、信誉、礼貌;自己去推销,有业务了,再花钱请两个送货的人,都要有手机。”
二十天后,外甥女说,她赚了六万。
去年八月,外甥女去了南方。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大舅,我今年最大的收获不是赚钱而是学会了坚强,初来的时候我曾恨您,怪您冷酷,但现在我明白了,您没给我一分钱,但您给了我一生都享用不尽的“坚强”,现在我已经拥有了最强大的资本———坚强!今后任何一条孤独的路,我都会有信心以最为强悍的姿态走下去。
那天,外甥女把我请到三里屯酒吧,她用她的泪水将我灌醉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出生在一个苦难的家庭。
目送她在车站中的背影,我在心里说:苦难人惟一有价的资本,就是学会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