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有那么一条街,漫着清浅的梧桐香。
我第一次来这个城,租了单车,拿了地图,千转百回,只为寻找这条街。其实,我要寻找的,是他。
我与他,从未谋面。我识得他的,是声音。他的声音,像把木琴,圆润而温和,每个黄昏,从电波这端,越过山山水水,抵达我的心。我写了信,遥遥地寄给他,长的,短的,他有时会念,生涩的字,被他这一念,便错为深情告白。
我守着那条街,街口有鸽灰的小楼,广播电台,是他声音的来处。细碎的阳光,从梧桐叶子间隙顽皮跳跃,我数了一地又一地,我望了一个人又一个人,我想象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影子,清晰又模糊。我转身,踏过长长的梧桐林阴,折回自己的城。
再写信,我把那一天的梧桐林阴写成风景给他看。又说,我的梦想,像你一样,让声音在空中传播。
他第一次回了信。我想要,却从未敢想的信。信里,他说,我有时会想起你,你的字犹如我的旧外套,冷时捧在手,连心都是暖的。最后向我喊加油。
我受了宠般,仿若女主角就此登场。我翻字典,从第一页,手抄本抄得满满当当,皆是读不准的字,每克服一个,就如同向梦想靠近一步。
一年后,我再来他的城,与前不同,不再是过客。他约了我见面,在绿城广场,我穿了暖橘色毛衣,不好看,但他说,像一枚太阳,让他一眼就能看得到。
城市那么大,哪里才可以容下我。我换工作,极频繁,每换一次,距最初的梦想远一步。我愈来愈需要他,却不敢见他。我想,对喜欢的人,要把最好的自己带给他。是的,我喜欢他,抑或他的声音。同一个城,近的距离,再写信,再也不会,字字句句都泛着云朵的柔软与洁白。
新世纪,世人皆醉。他约了我,漫步梧桐街,天气是冷的,话题却是暖的,是关于梦想。他的梦想一一列举,我却不在他的梦想里。我的心怯怯的,现实残酷,梦想如此奢侈。他拉我的手在风里奔跑,耳边,美好的木琴声空明而悠远,我记得他说,把我们的梦想交付于对方,5年后的1月1日,再遇初相见的地方。
再没了消息。他决绝离开电台,为崭新梦想打拼。我每天上班,绕很远的路,只为看一看鸽灰小楼被拆,新的广播大厦,一点一点地被建起,似看到了梦想,一点一点,在心里铸造。
我会想念他。
渐渐,我会想起他。是想起,而不是想念。
5年,改变的不只是容颜。5年,并不是所有的梦想都可以用坚守就能够实现。5年,生命里,走了一些人,来了一些人。所以,我辜负了他,5年后的新年第一天,我失了约。
流年转,又是三年。我辗转许多城,终折回原地,找了新的单位,紧邻他当年走过的街。每天,不止一次走过。一日,再路广播大厦,身侧小同事怯言,喜欢这条街,是因为喜欢一个声音。
像一个久远的梦,连同他,都像是久远到面庞都无从记忆。我哒哒地路过,对小同事说,我喜欢过一个人,他曾经就在这里。至于梦想,丢了他,再未提起,毕竟,时光流走了,可我还蹉跎在这里。
他的跫音渐远,青春像是隔岸观火,忧而不伤,曾忧心忡忡以为会殃及良久的灼热,也许,到头来,终究只是轻描淡写的皮外伤。可,我该如何轻易忘记,那一场,饱满繁盛的青春剧目里,他曾经,是我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