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亚是克来奥村一个渔夫的女儿,长得十分秀美,有很多青年都冲她献殷勤。里奥爱茉莉亚,知道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茉莉亚有一点儿喜欢里奥,但是并不爱他。里奥外出,她也不怎么在意,但是里奥却伤心透顶了。他必须离开村子,因为必须应征入伍。里奥的长官并不残酷,但是很严格,因为这是军队呀。里奥从天亮就忙于沉重的军务,直到天黑。他成天想着茉莉亚,所以犯了很多错误,频频招致长官的愤怒和惩罚。还是夜里好,因为有时候,在梦里茉莉亚是爱他的。因此里奥更喜欢梦境。
一个叫帕乌的伙伴有一次问里奥:“跟我说说,你的姑娘长得怎么样?”
里奥踌躇了,他心想,严格地说,茉莉亚不是他的姑娘。可帕乌并没有说清楚他指的是梦里的姑娘,还是现实中的姑娘,故此里奥说:“她很美!”
“眼睛是什么颜色?”帕乌追问。
里奥想回答,便在记忆中呼唤茉莉亚的形象,以便回忆起她眼睛的颜色。他突然害怕起来,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茉莉亚眼睛的颜色。他反复回忆,聚精会神,还是不知道。当然,他可以随便回答一下,但是又想到,说了关于她不真实的话,对她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想了好一阵,但是帕乌在等着他的答案。最后,他羞愧的满脸通红,轻声说:“忘了。”帕乌哈哈大笑。他不是一个品行恶劣的青年,但是不够聪明也往往造成相同的结果,听到里奥的回答后,他马上对全部同伴大声宣布说,里奥竟忘了自己女友眼睛的颜色。大家都笑话里奥,反复絮叨这件事,最后还编出关于里奥和茉莉亚的种种打油诗。他们从中找到许多乐趣,而里奥天生胆小,心里又忧郁,不会对待他们的撩逗,变得更加压抑。他不停地思考茉莉亚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感到十分痛苦,感到羞耻,绝望,因为他觉得,既然他爱茉莉亚,就应该记住这些事情。一段时间以后,他坐下写了这样一封信:
我亲爱的茉莉亚!我很爱你,一直爱你。我很惭愧,万分惭愧,因为我忘记了你眼睛的颜色。我很悲哀,因为你也许会以为我把你忘了或是真的不爱你,可是我是真的爱你,我记得很清楚你长得是什么样子,就是不知道你眼睛的颜色。茉莉亚!茉莉亚!我恳求你写封信告诉我你眼睛的颜色。因为我再也忍受不了这忧虑了。
写好这封信他想寄出,可是在最后一分钟他想到,向茉莉亚承认不记得她眼睛的颜色,这实在是奇耻大辱。接着,他又苦恼起来,而且,更糟糕的是,不管在梦中茉莉亚来见他多少次,他都忘记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所以到了早晨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他买了各种颜料,想要凭记忆画出茉莉亚的肖像,这样就可以回忆起她眼睛的颜色了。颜料可以配出三百种色调,他都一一审视,但还是确信这些色调之中没有一种是茉莉亚眼睛的颜色。肖像也不成功,虽然他一画再画,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画画。他越来越心烦意乱,军务完成得越来越糟,上司对他的惩罚也就越来越严厉。这一切,里奥全不放在心里,因为除了茉莉亚眼睛的颜色,其他一切事物,都已和他无关。
他听说在部队驻扎的小镇上有一个巫婆,给她钱她就能够给顾客呈现出至爱亲人的形象。里奥找到了巫婆,告诉她自己没钱,可是恳求她为自己变出心爱女人的形象,还说他一定竭尽全力回报她。
巫婆老大不愿意地问道:“你这个姑娘什么时候死的?”
“她根本就没有死!”里奥呼叫,“她住在我们村里。”
“你这小子真是蠢货。”巫婆不耐烦了,“没有人告诉你说我只召回死人的形象吗?”
“没有。”里奥十分惊骇,“谁也没告诉我。为什么呀?展现活人比展现死人容易嘛。”
“你可真是蠢到家了。”巫婆的声音透着焦躁,“巫女们对死人有法力,对活人没有。活人想见面就见面,不想见就不见。死人什么都不想,所以我们,巫术专家们,可以指挥他们。”
“我的事怎么办呢?”
“没办法。”
“我想回忆起她眼睛的颜色,该怎么办呢?”
“怎么?你不记得你心上人的样子了吗?”
“记得当然是记得的,”里奥大声说,“就是不记得她眼睛的颜色。”
“她头发是什么颜色?”
里奥惊呆了。他努力回忆茉莉亚头发的颜色,可是回忆不起来。又绞尽脑汁,但仍是白费,什么也想不出来。
巫婆微笑着挖苦他:“算你实在爱她了,连头发颜色也想不起来。那就说说她鼻子的形状吧。”
现在可以看出来,里奥连这个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茉莉亚穿什么外衣,是否戴耳环,一双手什么样儿……真是一无所知。巫婆笑得声音越来越高,而里奥却因为羞耻而抽缩,而变小,而且越变越小。他保证说,他绝对记得茉莉亚的长相,当然能轻而易举地从记忆中呼唤出她清晰的形象,但是他却不能回忆出任何一个细节。最后他在绝望中呼叫:“我爱茉莉亚!我爱茉莉亚!”于是从巫婆那里走了。但是情况表明,羞愧已经把他缩小,现在他的身高不比成年人的手指头长。起初他在街上奔跑,没有被发现;过了一会儿,有人看见了这个极小的小人儿,于是立即有一大群人来观望他,对他的身高惊奇得无以复加。
还没有人一下子承受这么多耻辱原因不过是他以前感到羞愧而已。里奥艰难地穿过里外三层的旁观者们,最后回到营房,而营房里所有的人一见这一巨变,都笑得东倒西歪的。军官来了,看明白情况后下令逮捕里奥。军官担心他可能从普通禁闭室门缝里逃走,于是对他实施特殊禁闭,用一个空的果酱瓶。那里面又黏又脏,可是里奥气愤悲伤过度,连这个情况也注意不到了。第二天把他放出来,押送到由12个军官组成的法庭。里奥孤身一人,小如手指,面对12个军官;这些军官们都十分高大,正好符合他们的级别。他们争相用手指指着小囚犯,取笑他,用一根小小的尺子量他的身高。然后才开始审判。
“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小?”法官严厉问道。
“现在小,是因变小了,”里奥回答,“原来很高大。”
“为什么变小了?”
“因为羞愧变小了。”里奥回答。
“为什么事羞愧?”
“羞愧是因为不知道茉莉亚眼睛的颜色。”
“那又有什么?”法官说,“我也不知道茉莉亚眼睛的颜色,但是我一点都不羞愧。”
“因为法官先生不爱茉莉亚,我爱。”
“你知不知道军规?你难道不知道,在军规第十二条中说,士兵不能羞愧,一羞愧就要变小,因而要削弱战斗力?”
“知道,”里奥在悔恨中承认,“我知道。”里奥知道,因为军规中的确有这么一条。
“所以,你要马上停止羞愧!”
“不行啊,”里奥说,“我现在反而更加羞愧了。”
“现在有什么羞愧的?”
“现在羞愧,是因为个子这么小;还因为越变越小而羞愧。没完没了的。”
法官们看了看他。在这段审讯时间内,他果然变得更小,现在几乎看不到了。法官们经过简短议论之后郑重宣布判决:
“列兵里奥因为犯有羞耻之罪,被判处消失,判决不得上诉。”
里奥听到这一判决后,更加羞愧,因而缩小的速度也更加快,几分钟后,竟从法官们眼前消失。有人赶忙拿出放大镜在桌上寻找他,可是没有找到。又有人拿出显微镜继续寻找,也毫无结果。最后只好罢休。里奥彻底缩小了。
关于里奥的这个奇异故事很快传遍全国,又很快传到里奥家乡的村子。朋友们伙伴们奔走相告。不久以后,茉莉亚也听说了。有个女友告诉她,里奥是因为羞愧缩小的,今后谁也不能再看到他了。茉莉亚十分惊奇,抬起眼睛瞧了女友一下。她一双大眼睛是蓝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