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信,这丫头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
三个月大时,她就成功实施了一次抢劫。半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耳朵被人轻轻地扯了下,用手一摸,左耳上的铂金耳环没了。我怕屋里进了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半晌才起来查看,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像有外人闯入。
这时听到她在笑。我掀开被一看,她正乐得手舞足蹈,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我掰开她的手,一只亮晶晶的耳环就握在手心里。想起白受的惊吓,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将赃物没收。她的小嘴开始撇,然后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外带拉一泡臭臭来报复我。
2
四岁时,她就开始招摇撞骗。
邻居领着哭花脸的儿子找上门讨要遥控小汽车时,我才知道,她用我教的几个故事“换”了人家的玩具。
这个死丫头,就没让我省过心。我怒气冲冲地找到她时,她左手抱着小汽车,右手拿一块烤红薯在啃(据她后来交代,那也是她“换”来的),还不时向围着她的几个孩子得瑟:你们知道“乐不思蜀”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快乐得不知道红薯是什么滋味了⋯⋯
正好同单元的赵丽娜路过,她笑得像一只下蛋的母鸡,把小丫头抱进怀里问:燕子,告诉阿姨,这成语是不是你的作家妈妈教你的?
她得意地点点头,说那当然了。
我的脸瞬间变成一块红布,毫不客气地用巴掌招呼她肉嘟嘟的屁股,边打边骂:让你不学无术!让你招摇撞骗!
谁知她竟然死不悔改,挥舞着红薯狡辩:这是我劳动所得⋯⋯
我气得瞠目结舌,真后悔早早教她读书识字。知识越多越反动。
3
七岁时,她策划了一起绑架案。
隔壁的小男孩毛毛失踪了。闹得小区里所有人鸡飞狗跳到处找,就在要报警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说,我看到毛毛被燕子和丫丫带到假山那边了。
我火急火燎地跑到那里,眼前的情景差点没让我晕过去。她把红领巾系在头上,戴着太阳镜,手里拿根裙带子充当皮鞭,正指挥着丫丫脱毛毛的裤子。毛毛脸色惨白,两只小手可怜地捂着下身。
她扶扶墨镜,不无失望地说,原来小鸡鸡长得这么丑,早知道就不看了。以后再不和你玩了!
毛毛的父母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你怎么调教的女儿?简直是黑社会的大姐大!如果我们家毛毛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如果毛毛真的被吓出问题,他父母会不会把她绑架,然后⋯⋯一幕幕可怕的画面在我眼前播放。我不敢再想,一把拽过她,抡起巴掌,没头没脑地宣泄着愤怒和恐惧。
噼噼啪啪,肉击着肉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没哭,我却哭得一塌糊涂。她突然挣脱了我,跑到还在喋喋不休的毛毛父母面前,冲他们晃着小小的拳头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许再欺负我们家大美女!
我彻底被她雷到了,忘了哭,但心里却冒出了从没有过的温暖。“大美女”是老公开玩笑时说的,说她是小美女,我是大美女。没想到她当着人喊了出来,还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那天晚上坐在她的床边,我难得柔声细语地问她:还疼不疼?
她摇摇头,一脸迷茫地叹息:毛毛和我长得咋不一样?他那里好丑!
我再次失控地尖叫起来,程燕子,我看你的皮又痒了⋯⋯
4
之后,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她爱闯祸的德性却丝毫不改。因她将某个欺负女生的男生“不小心”绊倒、摔破膝盖事件,我和她硝烟再起。我收回了她一周的上网权,以示惩戒。
一周后,我看到她的QQ空间有更新,想进入时,却被要求回答“我给我们家大美女刚起的昵称是什么?”后方可进入。我试了“妈妈、坏妈妈、懒惰人”等N个她曾称呼过我的,仍然被拒绝访问。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突然跳出来一个哈哈笑着的小人提示:从电影《倩女幽魂》里找。我输进了“黑山老妖”后,豁然进去了。
这个死丫头,竟敢把我叫做“黑山老妖”!但我的气没有维持一分钟,便被她最后更新的日记所吸引:昨天我陪我们家大美女去给外公扫墓,大美女哭得死去活来,样子很丑。我不喜欢软弱的人,但却和她一起哭了。三年前外公去世时,我还小,并不明白“死”意味着什么,大美女的眼泪让我突然明白了。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大美女躺进冰冷的泥土里,我怎么闯祸她也不管我,怎么叫她也不理我后,我会怎么样?
没有读完,我已满脸泪水。还没等我从感动和悲伤的混合情绪中缓过神来,她回来了。她尖叫着关掉自己的空间,气咻咻地说:我鄙视你,不经同意偷看人家的日记!
我没有和她开战,把她抱进了怀里,轻轻地说,燕子,妈妈会永远陪着你的。
5
这阵子我的乳房总是隐隐作痛,终于去了医院。
一周后,诊断结果是乳腺癌!我完全傻掉了,我不敢想象,我不在后,她会怎么样?连着两天,我不吃不喝无精打采。坐到她身边看她写作业时,眼泪止不住地流。
第三天医院打来电话,说诊断书和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拿错了,我这才松口气。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我更珍惜血脉亲情,决定以宽容的姿态面对她闯下的所有祸端。
但她却像换了个人,变得乖巧懂事,给我讲笑话,甚至帮我洗脚。连着一个月了,没给我惹半点麻烦。这让我很心疼,其实我更喜欢她不时制造点小麻烦的率真。
一天她正上网时,同学在楼下喊她。她匆忙出去了。我听到她的QQ在呼叫,就想去给人家说声她出去了。打开对话框,里面弹出来一条消息:燕子,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你不要太担心好吗?我听妈妈说,现在治癌症并不太难。
天,她肯定看到了那张拿错的诊断书。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啊,却要独自承受失去我的伤痛,还要假装不知道一切来哄我开心。
我趴在电脑前痛哭失声。
她进来了,看着闪烁的QQ,使劲把我抱在了怀里,说大美女,你要坚强起来,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我不许你死掉,我是个惹祸精,你得管教我⋯⋯她越说越低,呜咽着哭起来。
我哭着抱紧了她,告诉她那张诊断书是错误的。说你放心吧,我都成了不死的黑山老妖了,会永远陪着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