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猛烈地吹着,把房顶上的瓦片吹得淅沥哗啦乱响,屋子里的灯光都显得忽明忽暗的,似乎随时都会灭掉一般。胡老汉紧紧皱着眉头坐在土炕上,他那黝黑的眼睛,在盯了一眼外边被风刮得东倒西斜的树后,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纱。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伸手在炕上拿起烟笸箩,卷了一支烟卷,轻叹了一声,划着一根火柴,把烟卷含在嘴里对着火柴上的火苗,用力的一吸一股乳白色的含着稀薄呛人的味道的烟从他嘴里慢慢吐出来,而后烟雾慢慢上升,扩散。
胡老汉在村里一共承包了30亩的鱼塘,年前剩200多斤大鱼,年后又买了一万多块钱的鱼苗。眼看鱼苗也都长成了大鱼了,鱼塘马上就能出钱了。然而,这天却开始下起了暴雨。连续下了几天,看样子还没有停的意思。胡老汉夹在手指里的烟头弯弯曲曲地冒着细烟,他那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腰略向窗前俯去,他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手狠狠的膝盖上打一巴掌,他高抬起的脸上,那双黝黑的大眼睛里反射出无可奈何的悲哀。续而他把烟蒂放在嘴里,猛吸了一口,更大一股烟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胡老汉的老伴素花用手扇了扇呛人的烟雾,絮絮叨叨地说着。“天天就知道抽烟,你看看这天又下起了雨,鱼塘里的水位越涨越高,这样下去鱼塘怕是保不住了。哎!……”
胡老汉转过脸吼道:“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我有什么办法!你就知道唠叨,你有办法,你倒是想呀!”胡老汉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老伴身上。素花有些委屈的不敢再吭声,用手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迹。静静地立在柜子旁,前前后后的擦着那个一尘不染的电视机。这是他们家唯一一件贵重的电器,也是素花顶宝贵的心爱之物。如果没有这雨,她干完活计时,最喜欢坐在电视前,看着电视里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感觉生活一下子变得充实了,可如今的她没有心情看电视了,这雨浇毁了她的一切情绪。如果这雨再继续下,她不敢想了……
胡老汉听着窗外淅沥哗啦的雨声再也坐不住了,回头看见老伴黯淡的面孔,对刚才的吼叫心里生出了一丝歉意。他把烟头仍在了地上,站起来用脚碾灭了之后说:“我去鱼塘看看,雨要照这样下个不停的话,鱼塘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了。我下午去看时发现有不少大个的鱼蹦出了池塘,落在边上的小沟里,这会估计还会有鱼蹦出鱼塘,我看这回不管雨停不停赔钱是一定的了,说着披上雨衣就要出去,却被素花一把拽住……
“孩子他爹,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要不等雨停再去吧!天黑路滑,又下着大雨你再有个闪失……。我看这雨,一准能停的,在等等吧!”胡老汉用手轻轻推掉老伴的手,“哎!承包鱼塘连孩子考大学一共借孩子她姑五万块了,就指着今年鱼塘里出钱好还上,哎!谁知道这雨竟然下个没完没了了,还是去看看吧!干等着揪心呀!”
他伸手把雨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拿起手电筒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之后他又转身回来说“——哦,想起来了,咱们家那条能坐一个人的小船放那了?你一会把它找出来,看用的时候抓瞎!”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素花张开的嘴巴想答应一声,然而,胡老汉已经走了。她趴着门边一直看着胡老汉的身影消失在雨雾里,心里默默地祈祷着雨快些停吧!然而,她的祈祷并没有灵验,雨还是没有一点停的意思。她有些沮丧地转身回屋穿上了雨衣,依照胡老汉吩咐的话,去找那条压在仓房里的小船。雨下的更大了,她刚一出门就被滑了一个趔趄,幸好扶住了窗台才幸免摔倒,定了定心神,用手电筒照着亮,更加小心地走在泥泞里。仓房并不远,她用钥匙打开了门,门边有电灯的拉绳,她用力拉了一下。灯似乎并不情愿地闪了几下才发出黯淡的光芒。仓房的房顶很低不似大屋的屋顶厚实,进到仓房里能清晰地听见雨点打在房顶,发出有如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小船已经很久没用了,上面摞满了儿子用过的旧书和作业本。每一样儿子用旧的东西她都舍不得仍,想起儿子的时候她就躲到这里摸摸这些东西。悄悄地落一些眼泪,丈夫说别老给孩子写信,孩子大了应该出去闯世界去了。可是她却不像胡老汉那么想得开,却也无奈儿子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躺在她怀里吃奶的胖小子,不再是那个一离开她就会哇哇大哭的小娃娃,不再是缠着她身前身后跟着她要她抱抱的小男孩了。如今到换成她很依恋的拉着儿子的手唠叨个没完,儿子总是在她说得起劲的时候不耐烦地说:“妈!别老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好不好。好容易回来我还要去看看同学,和他们聚一聚。素花只有张大了嘴,放开儿子的手。看着儿子快步走离家中的背影,她有着说不出的难过。想到这些泪又爬到了脸上,她赶紧用手抹了一把脸,把孩子的东西挪到了地上,小船渐渐露出了它满是灰尘的身体。素花把它放在了地上。用扫帚扫去里面的灰尘,这只船太小了,只能容下一个人,刚开始弄鱼塘的时候丈夫心血来潮给儿子做着玩的。谁想儿子大了对这种东西根本不稀罕,就这样小船被闲置在了仓房里。
突然灯炮在猛地闪烁几次之后彻底灭掉了。仓房里顿时陷入了黑暗,素花有些慌张四下摸着手电筒,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把它抓在了手上。她打开手电筒的开关一道淡白色的光芒射到了门口,她一惊顺着光线跑了过去,她更清楚地看见了水,黑暗中不断增长的水使她感到头一阵晕厥。脚下一凉,水已经顺着门坎子流进了仓房。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暴雨里恍惚有人在喊:“发大水了……”雨太大听不真切。她想起了去池塘的丈夫,她慌了,站在水里她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她一下,她低头一看是那支小船。膝下冰凉的水,一分一秒在狂涨。已经上膝盖了。
她把小船推到门外,笨拙地爬了上去,小船很不稳,几次她差点跌落下来,她害怕地下了小船,发现水已经涨到了她的腰部了。她不敢再耽搁,推着船向鱼塘方向费力地走去,她穿的雨衣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她的衣服早已湿透紧贴在她身体上冰冷冰冷地。
走出家里的小院她停了下来,远处有着不同于涨水的声音,停下来细听原来是有人在喊:“发大水了……快跑啊……”迟疑了一下,她继续往前走着,四周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微弱光芒,在雨里照不出多远去。她摸索着不敢快走,路已经没了,只有水在身边哗哗地流着,冷冷的风迎面吹来,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感觉冷的牙齿都在打颤。这时她更加担心在鱼塘的丈夫,心中有着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场洪水似乎要改变她的命运。她和胡老汉结婚到现在已经有将近30年了,胡老汉在她心中就像一团火,烧得她的心无比温暖,素花一直觉得自己嫁给这样的男人一点不亏,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打柴喂猪,只要是脏活累活男人都不叫她插手干,她很满足。她感到男人犹如大山,坚如磐石,把生活中的一切艰难险阻都担在肩上,埋在心底,而把他所有的感情和挚爱倾在儿子和她的身上。因此她对生活一直充满了快乐和信心。素花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幸福都知足。如今这个男人身处在危险当中,她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把他救回来,那怕是要死也要死在一块。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不知道是什么扎到进了她的脚底。她不能低头去拔这样有可能会被洪水冲走,这样她在水里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来钻心的疼痛,慢慢的这种痛变的麻木了,她隐隐感觉鱼塘近了。
她高声喊着:‘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在瓢泼的大雨里她的声音变得微弱,水已经涨到她的胳肢窝了,她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在手电筒光照射下,终于看到了鱼塘边的小窝棚,她艰难地走了过去,孩子他爹并没有在窝棚里,她继续寻找着,在一片高一点的地方,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倒在水里,由于他的头部枕的地势比较高,并没有被淹没,她快速地打着水跑过去,“孩子他爹,孩子他爹……胡老汉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上,还有微弱的呼吸,她从胡老汉的兜里掏出了速效救心丸,放在胡老汉的嘴里,继续叫着“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她觉得一颗滚热的泪珠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啊,假如他就这样走了的话,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将胡老汉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发现就这样叫他躺在这里不是办法,洪水的水位越涨越高,如果他们一直呆在这里无疑是等死一般,她连托带抱,把胡老汉弄到了小船上,她直了直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来的时候一样,她推着小船往回走,这时候路已经看不见了到处是哗哗流动的大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
一边走她一边喊着“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恐慌,她不敢低下头走路,握住小船的手越来紧进,她能感觉到洪水的巨大冲力,她那瘦小的身躯在水里轻轻地颤抖着。“求你了!孩子他爹醒醒吧!我支撑不住了,素花在心里哀求着。
这时本来就不太亮的手电筒点突然暗淡了慢慢的没有了一点光亮,素花觉得越来越恐怖了,自己的嘴里已经进了好几口水,她已经走不稳了,水就要把她没过了,而小船上的胡老汉一点也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素花绝望地看着他……仿佛是要牢牢记住他的样子一般。她感觉心里一阵绞痛,最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把小船推了出去,小船在水里荡了几下飘走了,水快速地淹没了她的头顶她只最后伸出了一下头,挣扎了一下,永远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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