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念念，念念，你在哪里？念念。”
念念努力站直身子，答应：“外婆，我在这里。”紧接着她继续向前跑着，因为前面有一个更大的矿泉水瓶。
在很多个日落黄昏，外婆总是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念念的名字，叫她回家。最近念念发现外婆喘的好厉害，她叫外婆不要再去找她，她捡好了一袋矿泉水瓶就会回去。
念念和外婆相依为命，他们住在很小的一间房子里，院子倒是挺大的。夏天可以种一些菜，吃不掉还可以拿出去卖，现在院子里堆满了垃圾，都是外婆捡回来的，晚上放学，念念一路捡瓶子回家，总是贪心地捡满一袋子才肯回来。念念的成熟大部分缘自贫穷。刚刚十一岁的孩子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要帮着外婆赚钱。
餐桌上婆婆把肉弄碎拌进一碗米饭里，照例这碗是给念念的。念念伸手去端另外一碗，却被外婆阻止了：“念念，你吃这碗。”
她接过外婆手上的碗，看了看另外一碗饭，明显发黄干硬一些，应该是昨天剩下的吧。而且那里面只有一点菜汤，念念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夹起碗里的肉放在外婆的碗里，外婆赶紧说：“这傻孩子外婆不吃，外婆老了，念念正在长身体要吃肉才行。”说完又夹了回去，念念无奈，知道外婆是不会吃的。
“念念，今天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来了。说是要交全省数学竞赛的报名费，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明天你去跟老师说说，过几天我们就交，让她宽限几天，你一定要参加知道吗？外婆要看见你有出息死也甘心了”外婆的泪落在碗里。
“恩，好。”念念强忍住内心的酸楚答应外婆。
一顿饭，又是在默默无声中进行完毕。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没有等念念去找班主任，她就先找到了念念。
“苏念，这次竞赛你到底参加不参加。报名费就差你的了，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想去还去不上哪！你怎么不急不缓。”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一副傲慢又不耐烦的表情。
“对不起！老师，过两天我就给你。”念念低着头，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她感觉到尴尬和脸红。
“苏念，你校牌怎么不带，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不要感觉自己学习好就可以不注重这些了。”班主任加重语气表示着她的不满。”语气愈加让念念沉默起来了。她低头看看领口，真是糟糕，早上去捡瓶子，校徽可能被刮丢掉了。
“好了，最后再给你三天时间，不行，你干脆别参加算了。”说完，班主任拍了一下念念的肩膀叫她回座。
一路走过，念念听见有细小的议论声。念念刻意的不去听，但是那些话还是无情地钻进她的耳朵里“看她那个邋遢样子，你闻见她身上有一股臭味了吗？”“成绩好有个P用啊，老师照样不喜欢她”之类的话。
他们估计永远不会懂几百块钱对于念念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城的冬天来的特别地快，天冷了。喝矿泉水的人自然就少了，念念一路上走出很远，都没有捡到一个瓶子，她有些沮丧地想，报名费的两百块钱要怎么办？干脆不要去了，反正参不参加也不会影响什么，但是两百块钱对于她和外婆真的是一笔很大的数字。那些以为钱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臭小孩，是不会懂的。
自从那年妈妈的离开，她再也没有哭过。不管多委屈，多难受，她面对外婆的时候都会很天真很灿烂地笑着。
妈妈，这个词对于念念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字，在念念年幼的记忆中妈妈是一个阴沉的人。她总是独自一个人在黄昏时刻，坐在窗边掉眼泪。幼时的念念也渴望妈妈的怀抱。她跌跌撞撞地靠近妈妈，妈妈却用一种厌烦近似仇恨的眼光看着她，她不敢靠近妈妈。徘徊中她毫无防备地摔倒了，她大声地哭着，期待着妈妈能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然而，妈妈很大声地叫着：“把这个讨厌鬼抱走，妈，抱走她，在哭我就掐死她。”念念看见妈妈疯狂地表情哭的更大声了。外婆从外面跑进来看到这个情景一把抱起坐在地上哭的念念咒骂起来：“真是造孽啊，早知道这样生下来干什么啊？这么小的孩子就跟着你受罪。”
受罪！是的，真是受罪啊！只有外婆和念念在受罪，妈妈早就去天国找自己的幸福去了。妈妈的心里脑子里都是她的爱情，她是一个只能存活在爱情中的人，念念不懂妈妈。
一路走到黑，她沮丧地发现自己没有捡到几个瓶子，最奇怪的是外婆没有来叫她。念念的头“嗡”的一声响，会不会是外婆出什么事了，她赶紧地往家跑。
到了家，念念惊慌地发现，外婆不见了。她彻底慌了手脚，这么晚了外婆能去哪里了呢？
她匆忙拿起手电就冲进了夜幕里，她一定要找到外婆。
外婆…外婆…，你在哪里呢？你在哪里呢？
外婆念念很害怕，你在哪里呢？念念的声音里夹杂着哭音。
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外婆的影子，她近乎绝望地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喃喃地说：“外婆难道连你也不要念念了吗？天越来越黑了，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凄凉地喊着：“外婆，你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外婆用虚弱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她用手电仔细地照着，终于看到坐在路边的外婆，念念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猛跑过去在外婆身边蹲下抱住她：“外婆，你去哪了？你吓死我了。”
“念念，外婆去卖那些瓶子的时候被车刮伤了腿。”
念念赶紧用手电去照外婆的腿，果然外婆的腿还在流着血，“外婆，你怎么不去医院包扎一下，别的地方有没有撞坏。”念念紧张地询问着。“哦！我没事，念念你先扶外婆回家去。”外婆有气无力地说着。
祖孙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家，念念赶紧找出药水给外婆包扎还在流血的腿。外婆解释着说：“傍晚的时候见你还没有回家，我就拿着那些瓶子去卖，不小心被车刮了一下，那人要送我去医院，我看没什么事，就说你给我钱吧，我自己去看。”说着外婆在裤子兜里掏出被血染红的两百块钱，放在念念手里。念念看到外婆的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开要炸开了，压抑的厚重感快要让她透不过气又找不到出口。
突然念念大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婆把念念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着她说：“外婆没事，你看外婆不是好好的吗？”可是念念哭得更大声了，最后哭的连外婆都开始掉了眼泪。
这一刻念念真的感觉自己是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永远的被现实困住这个孤独晦涩的时光中，她唯一拥有的依靠和温暖就是外婆了，可是她恐惧地感觉外婆老了，可能很快，她就会成为一个真正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对以后的日子深深地充满着着恐惧。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外婆给她的两百块钱，她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考到最好，这样才能报答外婆……
钱在第二天交给了老师，老师看见上面的血皱着眉，只接过钱的一角，然后赶紧用纸包上放在包的角落里，念念知道老师是嫌那些钱上的血很脏，她鼻子酸酸的，没人能理解她的苦楚。
这几天她破例没有去捡瓶子，而是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学习上，吃饭的时候念念手里都拿着一本书。
外婆站在门口说：“念念，天气凉了，你买件厚衣服吧！”
“不用，外婆去年做的棉衣很暖和，还可以穿。”
“念念呀！如果外婆不在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见没有。”外婆继续嘟囔着说
“外婆，没有你我怎么办？”念念放下书扑在外婆怀里，外婆用手摸着念念的头，眼泪在眼角里挣扎着，紧接着外婆开始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外婆，晚上我听见您整晚咳嗽，要不要紧呀！去医院看看吧！”念念担心地说
外婆低下头掩饰着：“外婆没事，外婆就是老了，人老了身体就不中用了，哪里都出毛病。念念明天去参加竞赛，今晚早点睡吧！”念念答应了一声。看着外婆去整理那些捡来的破烂，背影中外婆的背更弯了，不时传来阵阵的咳嗽……
几天后，念念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单，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跑，外婆看见成绩单一定会笑弯眉毛的，念念渴望看见外婆高兴的样子……
一进家门，念念大声地叫着“外婆”她奇怪今天没有熟悉的饭菜香味，家里显得异常的冷清。她放下书包继续喊着“外婆”，一边走进厨房，她隐约看见外婆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啪一声把灯打开，跑过去，抱起外婆的头。外婆好像睡着了，念念轻声地呼唤着外婆，许久外婆睁开虚弱的眼睛，她伸着那双长满老茧满是皱纹的手，好像要什么东西，念念一下子醒悟了，外婆要看她的成绩，她赶紧在衣服兜里掏出了成绩单递给了外婆，上面大红的第一名外婆是认识的，外婆的脸上荡起了满足的微笑，就像慢镜头一样，外婆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外婆死了。
念念也知道迟早有一天外婆会离开她，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这么毫无预警地就真的失去了外婆。
那么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她吃饭了，再也没有人在她做恶梦的时候搂着她睡了，她一下子失去了温暖与依靠。
支离破碎的声音响彻了念念整个胸腔，汹涌而出的眼泪如同被拧开的水龙头似的哗哗往下掉，她不敢大声地哭喊，这一刻她感觉外婆睡着了，外婆太累了。应该好好歇一歇了，这样就不用再担心念念交不起学校费用的事了，这样再也不会因为只买一斤米，遭受别人的白眼了，再也不用拖着劳累的而虚弱的身体给念念缝制衣服，也不用吃那些没有一点菜的干饭了，外婆享福去了，也许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但是念念希望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这样抱着外婆永远不分离，就算是天人永隔，依旧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现在念念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她，而念念还没有学会长大，没有学会用成熟的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就被这样孤零零地被丢在了这个现实社会里。她不知道有怎样的路在等着她，她甚至感觉自己或许没有明天……
她深爱的外婆，终于还是要埋葬的。不管她怎么凄凉地哭喊，外婆都没能再睁开一下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念念走在黑暗里，那细微的光亮处隐约还能听见一个温暖的声音：“念念，回家吃饭了。”但是等她跑进那一丝光亮，才发现那不是她家里的灯在闪亮，等待她只有空旷的屋子，冰冷的饭桌。
时间飞速向后跑去，在后来的日子里，念念依旧再也没有感受到有人等待有人寻找的温暖，再，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