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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和的眼睛有魔力

2010-09-07 
  “早点来接我呵,阿姨!”走出幼稚园时,4岁女孩追过来扯我裙裾,可怜兮兮地说。   我忍不住折回身来亲她粉嫩的面颊,泪水再次模糊双眼。   (一)   上课铃响过好一会儿,魏老师挟着教案匆匆进来,身后磨磨蹭蹭跟着一个男生。从

  “早点来接我呵,阿姨!”走出幼稚园时,4岁女孩追过来扯我裙裾,可怜兮兮地说。

  我忍不住折回身来亲她粉嫩的面颊,泪水再次模糊双眼。

  (一)

  上课铃响过好一会儿,魏老师挟着教案匆匆进来,身后磨磨蹭蹭跟着一个男生。从白底蓝杠的校服和英俊陌生的脸庞上,我知道这是一个新生。但他性格内向,不擅言辞,直到魏老师请他介绍自己,才抬起头扫了一眼教室,小声说:“我叫郑天和。”

  那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我心颤了一下。那目光镇定、忧郁,和我们这些十五六岁嘻嘻哈哈的年龄颇不相符。林潇转过身来对我说:“看见了没?他眼里有种特殊的味道。”

  我白他一眼,不置可否。

  后来我们知道,这个叫郑天和的男生是孤儿,从新疆来,投奔一家并不算近的亲戚。两个月后,他与大家熟了,性格也开朗了许多。由于他学习好又帅气,女生们都喜欢他。这不用林潇说,我看得出来。跟谁不能借橡皮,稀奇古怪的题目也不是他一个人会,用不着叽叽喳喳围着转,没深度。

  自小我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像林潇这样鞍前马后的至少十几个,哪个比他差多少?所以,当新学年开始,魏老师指定他当班长,我转任团支书时,虽然平级调动,我还是有些不舒服。放学路上,郑天和在前面停下来,静静地站着,看着我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我一阵心慌,这种时候不想和他面对面,就大声喊:“林潇——”我知道他离我不会太远,只要需要,随时会冒出来。果然,“哎——”林潇答应着,声音忽远忽近,然后就出现在我面前,眼睛瞪着,炯炯有神。我讨厌他这双眼,好端端一小伙儿,长一双大眼睛,女人似的。顾不了那么多,我说:“送我回家!”林潇大眼睛里飘过一丝惊喜,看我一眼,又看一眼。

  (二)

  我却不得不佩服郑天和。他像有魔力,开始女生跟着他转,后来男生也参与进去,对他言听计从,惟他马首是瞻。年级辩论赛,以我的伶牙俐齿、林潇的鬼机灵和郑天和的老成稳重组成了最佳阵容,一路过关斩将,不费吹灰之力杀入决赛——这样说毫无夸张,因为自始至终,三辩郑天和几乎没有出声,他憨厚地笑着,看我和林潇一唱一和,痛快淋漓地快刀将对方斩落马下。后来,我俩几乎忘记了郑天和的存在,直到冠军争夺战。

  尽管是决赛,我们都以为冠军是囊中之物,应该手到擒来,我和林潇已在击掌祝贺了,郑天和也说没什么问题——听听,一向谨慎的郑天和都这么说。可是关键时刻,我们卡壳了——谁料对方3个小女生如此阴险,先放我和林潇信马由缰,直到我方只剩一分钟了,才使出撒手锏,一连抛出4个刁钻古怪、直插要害的问题。我和林潇面面相觑,驳回对方至少也要5分钟时间,现在……真可谓山穷水尽末路穷途。

  观众席上也响起了惋惜声。有人甚至在退场了。

  这时,郑天和站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开始应战。他说,第一,……;第二,……;第三,……;第四,……。4个问题,每个问题用时15秒,他甚至引用了今早的广播新闻为论据。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地,计时器上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刚好跑完。林潇跳起来拥抱郑天和,我也没犹豫,跟着扑上去,赛场响起长时间的掌声,包括对手们。

  后来林潇对我说,我们获胜主要依靠了郑天和眼睛里的魔力,他讲话的时候,始终微笑地望着对面3个小女生,直到她们相继低下头去。

  “他眼里有什么魔力?我怎么看不出来?”我佯装不知。

  我心里好笑,难怪最近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老盯着郑天和看。他哪里能看得出来呢。

  而我,第一次见郑天和,就发现了。

   (三)

  我们3个人成了好朋友。高中毕业,我和林潇商量考到北京去,兴冲冲地和郑天和商量,他却不为所动,说更喜欢广州的现代气息。林潇咬牙切齿,我也闷闷不乐,一句话差点出口:不可以改变么?就算为我。而我的傲气不允许对他有任何乞求,我定定地坐着,失望从脸上流露出来。郑天和笑笑,搂过林潇的肩,目光罩定我:“我可以去看你们啊。”

  郑天和没有食言。大二下学年,我被男生们烦得没法儿,还有林潇,他每周来学校看我,请我看电影,给我买零食。我把他看作要好的哥们儿,他不依:“难道不能更进一步?”我觉得不合适,哪怕他死乞白赖地说:“就算假定我俩是一对儿,躲开那些男生!”

  我不想答应。我认定我的男友不应该是这样的,首先,他的眼睛,不是如此的大而有神。

  一个温暖的傍晚,我和林潇坐在草坪上聊天,远远看见一个人迈着飞扬的步子走过来,逆光令我眯起眼睛,忽然间我心跳停止,恍惚看见林潇跃起去和他拥抱,我只能坐着,腿酥软,站不起来。郑天和过来在我鼻上轻轻一刮,我定定吐一口气,忽然明白为什么总是无缘由地拒绝一切人,为什么不喜欢林潇的大眼睛。面前这双充满魔力的眼睛,才是我心深处的牵挂。

  一起出去吃饭。我一改往日喧嚣,淑女般浅笑轻坐,听郑天和林潇海阔天空。林潇说这两年你死到哪儿去了,假期也不见踪影。郑天和低头把玩酒杯,好一会儿才说他加盟了一家台商独资公司,边读书边创业,希望早些打出天下。又问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郑天和莫名地脸红了一下,摇摇头,看我一眼。我心狂跳,这眼里的内容我是早就读过的,少时懵懂无知,许多年后的今天,还能一无所觉么?

  林潇忽然静默了,气氛开始有些尴尬。一场本来很热烈的会面,变得沉闷枯燥起来。

  此后几天,林潇一直没露面。我陪郑天和走遍了故宫长城,在烽火台,天和把我揽在臂弯里,说:“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吗?”我心跳不停。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在乎的并不是什么时候,而是现在。至少,现在,我在他的怀里,他那双有魔力的眼睛正看着我。

  (四)

  秋叶落过3遍以后,天又转凉了。此时,天和已经在广州创办起自己的公司,尽管很辛苦,但也充实,他雄心勃勃,邀林潇一起去干。对我们的关系,林潇表现得很骑士,他辞去电脑公司的差使,跑去给天和当助手。

  再有一年,我也要研究生毕业了,我们3个又可以在一起了,我想像着和天和踏上红地毯的一刻,我准备找一位比我更漂亮更优雅的女孩做伴娘,然后牵她的手放到林潇手里。会有女孩爱林潇的,当然,不是我。

  天和有半年没来看我了吧。男人永远有借口,只是最近电话也少得可怜,多是林潇代打,支吾几句后匆匆挂断。我预感也许会发生什么。果然,之后的一个下午,证实了我的猜测。

  郑天和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仿佛置身一个无氧的空间,我甚至不知道该礼节性地说一句祝福的话还是该放声大哭。电话里林潇的声音:“喂,喂,是你吗?你在听吗?”是啊,是我吗,我在听吗?

  我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林潇受郑天和之托来看我。他带来了郑天和的结婚照,女孩比我漂亮,比我优雅,可是,她不是我的伴娘,是鸠占鹊巢的新娘。

  林潇的大眼睛满是歉意,期期艾艾地说公司遇到了麻烦,只有女孩的父亲能救他们。郑天和权衡利弊,终于选择放弃——他还是爱你的。

  是么,男人为事业真的可以抛弃一切么?如此,我一个小女子,怎么可以要求别人为了我舍弃尘世荣华?

  林潇你走吧。不用劝我,我当然可以承受。不,不要说你喜欢我,我的心已死了。

  (五)

  毕业后,我回省城一所院校做助教。平静的日子里,我以我心体验喜悦,教书育人的闲适,沐浴阳光空气的惬意,与友人小聚的欢欣;我以我心品味痛楚,疾病到来时,坐在椅上一丝一毫地体验,体温从38℃升到38.1℃,这中间细致入微的变化谁说得清?我能。

  每隔一段时间,林潇就来一个电话,我们兴致盎然地聊世贸与经济,北京与奥运,肯德基口味,今年流行的小饰物,甚至刚刚开始的令人闻之色变的SARS。海阔天空不无涉猎却心有默契,绝口不提郑天和。直到有一天,林潇沉吟半晌,终于说:“也许你该来看一看……他出事了。”

  他出事了,于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还是去了广州。

   (六)

  白云机场不算大气,却兼具了南方人的精雕细琢与细腻温婉。林潇开车来接我,他风采依旧,比年少时俊朗得多,眼睛不再闪烁好奇的光泽,却蕴含睿智与沉稳。看得出林潇心绪不高,想起此行目的,我也有些沉闷。车在无声无息中滑行,我心绪纷乱,不祥之感阵阵袭来,直到林潇打破沉默,我瞠目结舌地听他娓娓讲述了几年来郑天和的经历。

  “婚后,郑天和终于得到一笔资金,公司如愿以偿起死回生。但这种境况并不能持续多久,郑天和与新婚妻子不断争吵,互相恶语相加,后来竟发展到拳脚相向。郑天和开始酗酒,醉了便痛哭,诉说对往事的怀念,说对不起你,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绝不会再做这种悔不当初的傻事。”

  我已泪流满面。我对林潇说不要讲了,我不要听。但林潇毫不理睬,自顾自说下去。

  “一年后,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关系却并未因此改变,反而愈演愈烈,妻子绝望之余,丢下丈夫孩子随父母去了澳洲,两个月后寄来一纸离婚协议。天和却仍未醒悟,反而变本加厉,直至开始酗酒。两年来他完全成了一个酒鬼,拼命麻醉自己,拒绝一切劝阻。早就想请你来,也许惟一能做点儿什么的,只有你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天和现在怎么样了?孩子呢?”

  “听我说。天和坚决反对把这一切告诉你,那时他已极端颓废,他不想你看到他的样子,说如果你来看他,他只有死——用自杀来表示对你的愧疚。”

  我呆呆地听着。天和你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帮你站起来,你是优秀的,没有什么能击倒你,是吗?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立刻见到他。”

   “他死了。”林潇毫无表情,声音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钻出来,令我不寒而栗。“3天前他感染了SARS。他已经丧失了抵抗力,第二天上午便离开人世了。”

   车子在一幢住宅前停下,我木然地跟在林潇后面进入大厅,一眼便看见正面墙上镶在黑色边框里郑天和的照片。他微笑着,齿白唇红,眼睛定定地罩定我僵硬的全身。我看见他向我走过来,用臂弯揽住我,说:“等你这么久,怎么才来?”

   我疯了般揪住林潇:“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林潇缓缓摇头。

   我绝望地瘫坐在地板上。地板是大理石铺就的,很名贵的那种。除此之外,偌大的客厅空荡荡,一无所有。是啊,怎么能怪林潇呢,我,便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天和的女儿乖巧白净,眼睛黑黑的,躲在林潇身后打量我。我唤她过来,细细看她。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我看到15年前,一个小男生穿白底蓝杠的校服,磨磨蹭蹭走过来,抬头扫一眼教室,小声说:“我叫郑天和。”

   林潇希望我留下来。“我们都已老大不小了,过去的坎坎坷坷就让它永远过去吧。我们一起抚养这个孩子,我和你,重新开始,好么?”

   我只有说对不起。林潇,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优秀的,也知道为什么你事业有成,万贯资产,却至今孑然一身。林潇,我已别无所求,只求你让我带走这个孩子,让我每天看见她的眼睛。是的,我只要她,直到有一天她的生母来接她回家。否则,我就是她的妈妈。

   (七)

   女孩,阿姨不能给你富足的物质生活,却可以给你一个安静的环境,给你母亲一样的爱。乖乖,和小朋友一起玩儿,等阿姨下班回来接你。你会快乐地度过每一天的,再见,我的宝贝。


 

(读书人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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