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在乡村长大的孩子一样,童年没有积木魔方橡皮泥布娃娃,也没有钢筋水泥的灰色楼群和拥挤嘈杂的市街。
和大多数在乡村长大的孩子一样,童年没有积木魔方橡皮泥布娃娃,也没有钢筋水泥的灰色楼群和拥挤嘈杂的市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密密匝匝地开满纷繁绚丽的野花:春光里翅膀新鲜的蜂蝶,嘤嘤嗡嗡地飞过殷红的紫云英田;栀子花酽酽的甜香,把小村的长夏都泡得棉花糖般松松软软的了;野菊花的点点碎金,明明灭灭地闪烁在秋天的草坂;清朗的冬晨,玻璃窗上凌凌闪亮地凝满了霜花的玉叶琼枝。。。。。。
童年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则永远没有归期,我象一株孤单的植物匍匐在祖母那片苍老的园子里。当别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拥在一起热火朝天地丢沙包跳房子时,习惯了独处的我更喜欢一个人跑到村后的小山上,拔起草根寻找形同人参的地菩萨,或是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地看一只美丽的昆虫舞动着斑斓的翅膀。更多的时候是守望我在菜园里辟出的那块自留地,伺弄那些从山野的各个角落东寻西觅来的花花草草。
虽然童年时代几乎一直是自己独自长大,没有鸟巢般柔软煜暖的家的温情,但幸而有大自然对谁都平易博爱的胸怀,让我在泥土的气息和野花的香氛里融掉心灵的孤寂,找到孩子生意泼泼取之不竭的快乐的源泉。
乡村的四季都有野花次第开。春天是山野最繁荣也最喧哗的季节。杨柳刚爆出米粒大的芽星,紫缨缨的山荆便花团锦簇地开了,那只有细细密密的花苞攒起的花炬,火辣辣地引爆了满山满崖的春色。丹子花浓烈得刺鼻的花腥,让流连的蜂蝶们几乎有些昏昏然的癫狂。水珠草纤弱的蓝朵象楚楚流转的眼波,在草丛里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蒲公英擎着收集阳光的顶顶小金碗,扯起了毛茸茸的白帐篷。野蔷薇的浩浩荡荡的红巾军,则在一夜之间就厚积勃发地攻陷了山野的每个角落。
每个春天我都要乐之不疲得玩“移花接木”的游戏:把野蔷薇连花带柄掐下来,折一枝初芽的春竹,剔掉芽心后将蔷薇的花朵插入竹芯里,乍看上去真像翠生生的竹子开出了粉嘟嘟的花。但大人们见了则是一定要骂的,因据说竹子开花是凶兆,不仅开花的竹子会莫明地枯死,还会有天灾人祸的。我于是几乎年年留心竹子的枝头,但总没见过真的竹子开花。
酒母花开得正酣时也是夏季阳光最泼浪的时候。因为这种花的花心里都攒着一粒小小的黑籽,这黑籽和着老面是可以做米酒酵母的,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醉醺醺的名字。酒母花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第一眼美人,但那细弱繁密的一朵朵水红色的小花,其实很清甜很精致,要细赏细品才能发现她那耐人寻味的韵味。乡间里的野花就这样养在深闺人未识地自开自谢,大概只有我这样成天溺在草丛花堆里的人,才有福气欣赏和享受到野花那看似寻常却奇崛的美。
我常常帮祖母捋了大把大把的酒母花回家,祖母就拿了棒槌在砧板上捣呀捣,过一段时间,就能喝上浓香四溢的米酒了。童年的记忆,想起那水红色的粉粉的酒母花,就仿佛闻到一股熏人欲醉的酒香冉冉飘来。。。。。。
山菊花开的时候,黄豆收过了,棉花也在晒场,最后的几朵牵牛花在草坡上扯起蔓绳,摊晒着深紫浅红的衣裳。还有红通通的蔷薇果晶晶亮着,象断了线的珊瑚串滚落在初黄的草丛里。这时的山坡上、田埂旁、沟渠边,篱落下,到处都是山菊花的烁烁流金和贞烈的药香。折一把含苞带朵的山菊花插在家里那只陶罐里,只需几天换一回清水,那细碎繁密的黄花几乎可以绵延半月的浓香。
隔壁小莲家的那盆菊花此时也火火地开了,浓得化不开的腻住的嫣红,比小姑梳妆盒里藏的胭脂还要明艳;重重叠叠的细长花瓣波翻浪涌,饱满殷实的花盘压得花枝都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了。这是我见过的最雍容最漂亮的花,听说是她家的一个亲戚从县城带过来的。于是我常常找了借口跑到小莲家里去,为的就是能多看看那盆美丽绝伦的菊花。
听说野花三年移盆换土后就会养家的,我便很小心地移植了一株山菊花在自己的小花园里,几近虔诚地每年春天把它挪一个地方,真真是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终于熬到了第三年,可那株不争气的山菊花还是一圈单薄的花瓣、一抹单调的黄色,根本没有化蛹为蝶地变得花冠硕大花光烂然起来。我的第一次科学试验就这样无果而终了。『作者:惜惜盐』
冬天是最寂寞最无聊的时候了,丰饶斑斓的山野被肃杀的北风席卷一空,水瘦山寒中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虽然垅头地角还瑟瑟缩缩地开着“冷不死”伶仃的红朵,但那也只是最后一抹红的强笑了。最奢侈的当然是开得漫天漫地的雪花,那独一无二绝不雷同的六瓣的花,真是让人惊叹造化的奇妙。而由这千万朵晶莹的花絮成温柔的雪被,拥抱着温暖着那些花枝草根们冻得黑瘦的手脚,耐心地孵化着一个来年春天柳舒绿眼桃笑红腮的花花世界。
风雪天不能出门时,就坐在家里的火炉旁,握了剪刀和红纸,跟着小姑学剪窗花。炉中的炭火噼噼剥剥地吐着小红舌头,把手里的牡丹富贵、花开并蒂、喜上梅梢的窗花煨得红红火火的。说到梅梢,村西的小学校里倒是有一大株腊梅的,每到腊梅开时,那种极醇浓却又极清远的花香,几乎让半个村子都有一种酒过半醺的气息。
学校看门的虽是个行动不利索的瘸腿老头,眼睛却是让人可恨的精,每天他没事就在那株腊梅树下来回转悠,竖着狼一样警觉的耳朵,让我这样居心不良的看花人只能远远地干瞪眼。好几次我偷偷趴在院墙头,贪婪地看那满树冰绡冻玉般腊梅花的黄朵,几乎看得痴了过去。那刻,我心里最大的愿望不是做什么作家艺术家,而是就在这学校里当个看门人,一个人幸福地守着这样一树香得让人要飘然做梦的腊梅花。
当我终于能将一束腊梅花插到自家的花瓶中时,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一个雪天了。一束开得正好的香气袭人的腊梅花,也不过十元钱的价钱。再想起当年甘愿为一树腊梅去当个看门人的愿望,觉得一个孩子的梦想真的是好可爱好可笑。但好笑中又似乎有些隐隐的失落和怅然,当曾经可望不可及的梦想被标上小小的数字,实现得那么轻易时,才知道那缤纷绚丽的野花,只可能摇曳在童年的山野里,那样的自由自在和那样简单满盈的幸福。
在城市的街心公园里植物园里,我看到了童年时代只能抚着书本遥想的各种各样的名花异草,而小莲家里的那盆曾让我痴迷的叫做蟹爪红的菊花,在武汉的秋天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见。而在都市的滚滚红尘中疲于奔命的我,似乎再难得有时间和心情弯下腰来倾听一朵花开的声音。
国庆节带儿子去公园看菊展,满园的姹紫嫣红让儿子欢喜惊奇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了一盆开得满满的狮子球,儿子忍不住伸手去摸,旁边的管理员马上大惊失色地抢过来:不能随便动手啊!儿子吓得马上缩回手来,满脸无措地看着我。其实,这么美的花,孩子想动手摸摸本是多么正常的需求啊!可是,都市里几乎所有的花草都吝啬得只需要人有一双赏玩的眼睛,就足足够了。
于是,我对儿子说,小时侯妈妈长大的地方,一年四季到处都开满了好漂亮好漂亮的花。在那里,春天的河堤开满了雪一样云一样的星星草,你不仅可以摸还可以躺在花的毯子上睡觉,还有蜜蜂为你嗡嗡地唱催眠曲呢!儿子听着脸上满是神往和羡慕的表情,竟象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妈妈,我的小时侯为什么没有那么漂亮的花毯子呢!
或许,这也是天问吧,为什么现在的孩子,没有那么繁花摇曳被花香草气包围的童年呢?
『作者:惜惜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