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出了一趟远门，得到风姨的热情款待，临别前她嘱咐我写点东西记录此行的感触和收获。我整理了一下那几天的日记，动脑筋划分了章节，希望这份作业没有令她失望。
一、梅山龙宫
客车行驶在起伏的公路上，左右两侧的车窗塞满了青翠的群山，房屋零星地散布在山间平地，错落有致的梯田将山坡分成不同的层次，憨笨的水牛或拖着木犁耕地，或悠闲地休憩吃草。哦，这正是有别于城市的地道的乡村风貌。
虽然风姨早已去过梅山龙宫，那个地方的景色对她不再有多少吸引力和新鲜感，虽然因为六点半的早起精神不好，此刻她还在闭目养神，但她还是担心我一个人去太孤单而陪同前往，忍受着疲倦和困倦奔向平淡的目的地。对于她的付出，我感到深深地愧疚。
“我们那边耕地用拖拉机的——”我轻声对风姨说。
“你们是平原，地势平坦开阔，我们的梯田的面积比较小，再加上山路本身不好走，牛耕的效率反倒比机械高哦。”风姨解释到，“阿姨的父亲是工程师，他们研究了好久都没有成功，实在是田太小了。”
我点点头，拖拉机再平原固然可以横行霸道，在山区便让贤给了水牛啦。
下车，摆过渡，我们最先到达了对岸。不远处趴在草地上休息的三四头水牛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种生物在电视上见过多次，有一回在菜场上见到血淋淋的扒皮大牛头，着实吓了一跳，活生生的牛还是第一次。我迫不及待地飞奔过去，慢慢地接近它们，蹲低了身子按下相机快门。觉得这还不够过瘾，又伸出手去想摸摸它头上的角，谁知它十分警觉地站起来，一双牛眼狠狠地瞪我，不满地喘着粗气，借此警告我不要肆意妄为，触犯牛神圣的尊严。我赶紧后退几步，深怕牛脾气发作的它冲过来把我撞飞。它仍不罢手，见我不肯远去，竟然朝前迈了一小步，庞大的身躯和逼人的气势仿佛在示意我立刻滚出它的领地，我夺路而逃。从此，我知道了，牛不是好欺负的，虽然在大多数人的头脑中牛被打扮成性格温顺、吃苦耐劳的好形象，不会无缘无故地主动攻击人，除非无聊的斗牛士拿着红布在它们面前抖啊抖的挑逗，但是牛也有自我保护意识，也有牛格尊严，并非一味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老好牛。
说实话，梅山龙宫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理由之一是讲解员语速过快，手电筒昏暗的光迅速照过一处处的景点，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又开始了下面的介绍。流利不间断的语句叫人感觉她并不是在向客人介绍，更像是在重复滚瓜烂熟的课文。理由之二是我和风姨大部分时间处于掉队状态，只听得到讲解员经过扩大之后的声音，不知道她在什么位置，在讲什么对象，用风姨自己的话说是“自导自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既然如此，那么干脆不想了，深知自己的想象力没有达到如此丰富又自由的地步。理由之三是此地乃新开发景区，不见文人骚客的诗词，因而不能附庸风雅，一边品诗一边赏景了。
洞外排起了长队，正午的阳光，酷热难耐，越接近洞口越感到阴凉舒适。洞内本应漆黑无光，五颜六色的隐藏在不同角度的灯光把奇形怪状的石钟乳和石笋烘托得魔幻一般，配上各式吉祥富贵的好名字，如哪吒出世、玉皇天宫、天宫仙苑等，景点就此打造而成。梅山龙宫以其规模庞大，钟乳石发育完整数量丰富而为溶洞中的极品，极具科考价值。洞内阴冷潮湿，路面和岩壁是湿漉漉的，因而在上下台阶的地方比较容易滑到，如果光顾仰头看洞顶而没有注意留心脚下的路就容易摔跤，比如我。时不时还会又一滴凉透心底的水珠从天而降，淘气地跌落在肩上、背上、脸上和臂上，浑身颤栗。
风姨有目的地夺过相机，自愿当起我的随从摄影师，每到一个地方便举起相机叫我摆个姿势站过去，由于平时不苟言笑惯了，大部分照片得到她忍俊不禁地评价是“愁眉苦脸”。为了保持神态尽可能的自然逼真，她会悄悄地躲到我身后，不经意地说“小鱼，回头一笑”，待我扭过头去想探个究竟，只见闪光灯亮了两下。
本散文作者：精神至上者
中午的菜肴，辣椒又是理所当然的主角（苏菜的主味是甜，辣最多是辅味，湘菜辣是最重要的味道，其他都是次要），鱼汤里漂浮着辣椒末、青辣椒炒豆腐干、红辣椒炒肉片，七八个菜中能完全脱离辣椒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个，而且，辣味最集中的籽都有意保留着做进了菜里。可想而知，饥肠辘辘的我怀着怎样强烈的渴望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又怀着怎样对辣椒痛苦不堪的容忍才吃完了这顿饭。
泛黄的资江静静地流淌，江面滞留着两三只停止作业的采砂船，江边的草地上三五成群的水牛悠闲地低头吃草，再远处是黛青色连绵的群山，将所有的一切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我想到一个故事：孩子问父亲“山的那边是什么”，父亲回答“是一座山”，“山的外面是都是山吗？”孩子又问。父亲当年面对山就已退步，也并不知道山的外面到底还有些什么。“也许是一座山吧，也许不是”回答得模棱两可。可是，对于从来没有出过山的人来说，怎么知道山的那边和外面已不再是山，而是一个更为繁忙和现代的世界。
两位年轻的女导游亲密地交谈，甜甜导游能说会道，极具亲和力，能把话说进人的心里去，安全感十足，娇娇导游话不多，有一种文静的吸引力，百看不厌。她们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即便我达到了她们的年龄，也还是学不来她们的成熟，她们身上的书生气没有我那么重。而且，花季少女大概都有玫瑰一样的魅力，我一下子想起了暗恋对象。
“这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我推推风姨，递上相机，里面有我偷藏的照片。
风姨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嗯，不错，很有眼光。”
“可是——我追不上她。”
“你跟她讲过，喜欢她吗？”
“讲过的，那次喝醉了就是为了讲那句话，可之后还是冷冰冰的。”
风姨善解人意地笑笑，“风阿姨在你这个年龄地时候也谈过的，这很正常。只是毕业之后，走入社会，女孩子的想法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现在再来看那个人，觉得他好差劲哦——”她顿了顿，“大学里谈的，很少有成功的。出于正经的考虑，不谈为妙，反正多数到最后分道扬镳，但出于情感的需要，我又不反对谈。”
大学恋爱九死一生的命运我已经不止一次地从过来人口中听说了，在普遍夭折的现象背后是否存在某种必然的致死基因，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在慢慢接近死亡，可就是想不透其早夭的病根。虽然如此，我赞同风姨的观点，不认为这是反对爱情本身理由，正如人生不是接近死亡的渐近过程么，这并不妨碍人获得多姿多彩。
“嗨，”我叹了口气，“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算是懂得这个道理了，像我这种说话直来直去，不懂得幽默感的人是不大讨人喜欢的。”
“不——不——，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发现你的优点。”
我不相信风姨的话，在她发现我的优点之前，我已经成了多余的第三者了。要么，风姨所言的“她”不是指同一个人，这倒是令人期待。
二、生活中的闲言碎语
吃过晚饭，陪风姨去公园散步。
“你一定觉得我们这样的生活很荒废，每天看看小说，抽空打打麻将。”
“不！”我口非心是，说不出更多的理由支持或是反对。
“在你们这个年龄都还在为各自的理想和目标奋斗，而我们已经人到中年，事业上不可能再有多大的进展，大多已成定局，想得更多的是日子怎么样过得更舒服一点。”
“如果我有了五十万的家产，我就什么以不干了，直接享受生活好了。”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可是，五十万放在现在来讲怎么够呵——”
“五十万只不过是随便说的一个数字。我们现在最想要的是，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
“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温暖的家庭。”风姨补充说。君子所见略同。
饺子馆吃早饭，风姨坐在对面。
“小鱼，文字跟现实中的风阿姨是不是有很大的差别。”
我点点头。
她笑笑，“现实中每个人都是这么平凡，这么渺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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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中风姨的机智和调皮在现实中找不到了，不，准确来说是很少体现，在某些细节还是能够窥见风姨的个性。在更多时候，她是安于大人的沉稳和可靠。
风姨喊我过去吃饭，我立刻坐到饭桌旁，翘首期待。
“横（红）薯，家常菜。”刘叔叔介绍。
我好奇地注意了一下碗里的饭，果真有几块红薯。
“小鱼，你不会不吃红薯吧？”风姨敏锐地察觉了我眼神中的不情愿。
“不，我们那边不是把红薯放在饭里的，而是炒红薯。”我扒了几口饭含在嘴里，有丝丝的甜意。“这个是什么？”我用筷子指指鸡肉碗中两颗似蛋非蛋的圆球，“是不是鸡蛋还没有长成的时候——”
“你吃一个吧，对小孩子有好处。”
“杀鸡取卵！”我蹦出一个词，风姨呵呵地笑了。
“我们下午打牌吧。”公园拍完照，风姨的朋友提议。
“好啊，我多快‘斋戒’一个星期了。反正小鱼晚上十点才送他走。”风姨爽快地答应。
“怎么叫人呢？”
“你把你的同学和朋友叫过来，我把我的同学和朋友叫过来嘛——。”
我不希望她去打牌，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拉我去逛街和散步了，而只能孤零零地守在电脑旁无所事事了。因而听到她们商量打牌略感失落，见到她们打电话给牌友屡屡碰壁暗自欣喜。不过，最终她们还是凑足了四人，我被打入冷宫，失宠了。值得安慰的是在下午的牌局中风姨足足赢了一千多块，手气好得挡也挡不住。
“下午赢了一千多块，好久都没有赢过这么多，是小鱼给我带来的好运气。”风姨高兴得汇报下午的战果。
“刚才的电脑还好用吧。”刘叔叔问，他指的是那台特殊的笔记本，之所以称它特殊是因为缺少一个重要的部件——显示屏。
“嗯，还能用，就是速度慢了点，”我如实说到，“这台电脑买了很久了吧，处理器还是奔三的。”
刘叔叔不急不慢，顿了顿，“那是我到电脑市场花六十块钱买来的，只是屏幕没有了，如果要配一个新的话要到广州，还要六七百块钱，呵呵，我就不——要了。”
“瞧，你刘叔叔多有本事，六十块钱就买到笔记本电脑了，”风姨紧跟一句，“刘叔叔没有其他喜好，就是喜欢拆装电脑，每星期逛两次电脑市场，看看能淘到什么好宝贝。”
哦，我这才理解为什么阳台上堆放了好几个电脑机箱，为什么风姨说家里的电脑每个人一台还绰绰有余，为什么提到昨天坐出租车路过电脑市场刘叔叔要特意指给我看了。
从石马公园一路走回家。
风姨和刘叔叔逛街最有意思，他们非但没有如其他夫妻那样挽臂并肩同行，而是一前一后，隔着老远的距离，好像是初次约会的小情侣怕被熟人撞见刻意保持距离，搞秘密的地下活动。而且，他们之间的话极少，久久沉默无语。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忍不住打破沉默。
“噢，”风姨反应过来，“我在看两边的街景。”
再看看刘叔叔，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前面，就快到斑马线的那一头，我们在这一头。
风姨是怎么跟人介绍我的呢？得分不同的情况：
对领导和陌生人，她会说“朋友的孩子”；
对可供调侃的牌友，她会说“我的儿子哈”，对方必定很不相信“他才不会是你的儿子呢”；
对熟人和朋友，她要说“干儿子”或者“网络儿子”，并展开具体的介绍，之后他们或许惊叹风姨的厚道为人，能把千里之外的陌生孩子当干儿子，并让他赶来相见，或许举出一大堆网络上的欺诈案例，以此警戒网络情缘的不可靠。
对甜甜导游，她会讲“我的一个小——朋友”。
三、离别的滋味含不舍
当真意识到今晚十点就要离开家，十点四十离开城市，心里还是有强烈的不舍之情。时间是无情的，不会因为几个即将分别的人处于自私考虑的挽留就此停止或者走慢哪怕几秒钟，仍是沿着固定的速度前进。虽然表面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已久坐在电脑旁看相机的资料，可是我注意到了自己频繁地察看电脑屏幕右下角所显示的时间。九点四十五分，还有十几分钟，九点五十分，哦，像是等待用刑的罪犯，哪怕推迟几秒钟也是在延长自己的生命。我点击了风姨的qq，想对她说点什么，送给她一朵玫瑰花和一个表示诧异的符号。她似乎并不在线，没有得到回应。事后风姨说，自己吃了感冒药睡着了，被刘叔叔叫醒的。风姨把路上吃的和带回家的分装两只袋子，嘱咐我穿鞋。我呆呆地坐在床边，放不下什么东西又不得不放下，轻叹了口气，挎上包，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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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奶奶打个招呼。”当我推开虚掩的门，揿亮电灯，惊异地发现这么晚了奶奶并没有睡去，利索地坐了起来。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我会与她告别，于是耐心地等到这个时刻的来临。
“奶奶，我要走了，到家之后我一定会打电话过来。”
“……”
“噢，我知道了，那您早点休息吧。”
“好的，好的！”
“那我把电灯关掉了。”
“要得，要得！”关灯，又轻轻地合上门。
“小鱼，奶奶刚才说要你放假再过来玩，听懂没有啊？”风姨显然知道我不懂奶奶说的那句话，翻译给我听。
我低头不语，深知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时机。
“嗯——我真不想离开这里，真不想走！”心像是被无形的绳拴住了，离开家越远越紧。我希望自己还是孩子，可以为一个分别做出许多夸张的举止，比如大哭大闹，大喊大叫，这样内心郁积的情感可以坦率地发泄出来。然而，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也就失去了孩子才能享受的特权。
“l阿姨，我有个请求。”我忐忑不安地说，“您能再给我一本书么？”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凑近了，“阿姨现在老啦，至少在一两年之内不会写什么书了。——阿姨更期待小鱼的书哈。”
我沉默不语，至少现在看来，有一本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是比两三年更加遥不可及的事情，因而更期待风姨的书，到时我便可以对同学无比自豪地说，嘿，瞧，这是我干妈妈的书。
夜，仍然是这么热闹，丝毫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显露出哪怕是些许的伤感，相反，倒是从伤感人眼中看出来的夜有热闹之外的不少悲凉。从家到火车站是一段不远的路，我多么希望出租车一直行驶，奔向永不可及的目的地。
吃到红灯了，红色数字显示九十六秒，我兴奋不已，凭空赚得九十六秒，可当我仔细注视红灯右侧的数字，本来是九十六竟然一下子变成了三十六，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我拿掉眼镜，轻揩了眼睛，再重新戴上，数字已经减少到了三十二。大概是自己看走了眼，九和三在红绿灯上只有增减一竖的区别，是我的留恋在三上多添了一笔看成九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点点接近零的红色数字，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十五、十四、十三……五、四、三、二、一，当红灯刚刚换成绿灯，司机敏捷地换档踩下油门，驶向终点。
“阿姨真舍不得小臭鱼走啊——”站台上等火车，风姨终于打破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也不想走，最好火车不要来了，中途翻车、越轨，出点事故，反正不该来。”
风姨像被逗乐了，呵呵一笑。
可是讨人厌的铁家伙还是来了，先是刺眼的车灯，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列车缓缓地停靠车站，硬座车厢内灯火通明，看得见里面人的各种姿态。
列车员检过票，回过头只跟叔叔阿姨简单地说了声谢谢，两双关切的眼睛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我想做什么，可是决心还不足以让我停下匆忙进入车厢的脚步。
我找到了自己的床铺，放好了东西，拉开白色的窗帘，果然他们还是在月台上还是送我上车的那种痴痴的眼神，好似两尊保持守望姿势的凝固了的雕像，一动不动。我赶紧挥了挥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让我揣测一下彼此心里的想法。
小鱼：干妈，我的身虽然走了，可是我的心却不肯走。抱抱——
风姨：小鱼，我的身虽然还在这里，可是我的心却跟着走了。我们的心紧紧牵挂在一起。
刘叔叔突然反应过来，转身走开了，只留风姨一人。我的心情复杂又矛盾，既希望火车快点开动，结束隔窗相望的场面，“相顾无言”的后半句是“唯有泪千行”，我们都只肯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要强一点，依依不舍的泪水留给自己就足够了。又希望火车不要开动，就此停留，时间暂停，因为一旦车轮滚动便意味着分别时刻的真正到来。
该走的终究要走，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挽留而耽搁。一声长长的汽笛，噔噔——噔噔——
我掏出手机：我爱ld，因为有这么一位好妈妈！
等了很久，当有信息提示时我赶紧打开：祝小臭鱼一路平安，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并欢迎你再次光临。
本散文作者：精神至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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