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飞原是初一（7）班的学生，在第二个学期转到我所教的重点班。
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男孩子，只是懒于学习，又好受表扬?
课堂上，他踊跃发言，我常为他的思维活泼、独到的见解以及语言组织能力而赞叹，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是令我恼火的是他从来不做读书笔记，课堂上废话也不少，屡教不改。每天组长检查“同步练习”时，他总是坚定地说已做完，只是忘了带来。班主任也常与我聊他的傲慢，教育他不但不谦虚接受，反而叛逆心越来越严重。
如此过了一个学期。初二的第一学期，他还是如此的答复。一天，我派两个同学放学后随同他回去证实。结果凡是练习后有答案的都完成了，只是阅读文段的一些开放性的问题和造句没做。哲飞曾当着全班同学表态：若他没完成练习，他甘愿自罚背诵所有的课文。这下他没辙了，人很生气，大大咧咧地骂那两位同学。那是星期五上午的事，中午我心中搁不下，连忙给他写了一封信，下午拿去给他果然没看见人来上学。我的心沉了一下，这孩子太傲慢了，将来只会伤到自己。我托同学捎信给他。
出乎意外的是星期一升国旗时，他毕恭毕敬地给我呈上一封信。
唐老师，在没认识您之前，我并不知自己有这么多的优点。因家里穷，我从小便受到许多人的歧视，一点尊严都没有，尽管知道自己的口才稍微有点出色，但千里马还需遇伯乐。从小没了自尊的我，总爱做出一些出格之事来引起大家的注意，欲望总是驱使我冲晕了头脑。听到别人的赞赏我难免会骄傲，而批评则会让我更感到自卑、自负，所以，我会用生气来掩饰自己，不想再让自己受伤。我心中常常会泛起失败感，成功对于我来说，是那么远地遥远，再加上逆反的心理，我的心理负荷会更重、更怪……看见您的来信，我很意外，也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将是我的伯乐。
这是一个极度自卑，自卑到自尊心有点扭曲的男孩子。利用课间的时间，我与他谈了一下。我刚启齿，他的同桌李有权惊叫起来：“什么，你也会自卑？你的口才很好，成绩也不错啊！”多么熟悉的话语啊，在我的一生中听过不少次。这让我想起了初中时的两位同学。
益芳从小学二年级就与我同班。初中未能考上重点班，只因她是县长的女儿才得以进了我们班。每天看她活蹦乱跳的，我甚是羡慕得很，羡慕她的坦然、单纯与快乐！
初中毕业以后，我与几个女同学到她家做客。刚坐定，大家就聊起了分数。益芳的眼神倏地一下子暗了下去，长叹一声：“我又没考上高中的重点班，以我老爸的关系，我又是顺理成章地进去的。我已经压抑了三年，自卑了三年，已经快找不到原来的自我了。再压抑三年的话，我会死掉的。”“什么，你也会自卑？我一直以为你很快乐的。”我意外地惊叫起来。
原来自卑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啊！小时候，我家住在偏僻、闭塞的山区中学，家里经济拮据，加上父亲是个夫权、家长权严重的大男子主义，因此形成了我自卑的个性。那天刚踏进益芳家，望着富丽堂皇，犹如宫殿般的房子时，我那份极深极浓的自卑感又作祟起来，手脚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样摆放才好。
读完初中以后，我的身体直线下降，生命滑到深谷的最底层。从那以后，我怕见阳光，怕见老同学，特别是他们个个金榜题名以后，更自卑了。总觉得他们人生得意，青春美丽无比。那一张张笑脸犹如原野上怒放的菊花，在那深深的笑容里，更映照出我枯槁的容颜和失意。
那次，那个在清华大学读书的陈水龙归来，老同学小聚。席间，他像初中时那样，还是寥寥无语。但我仍然觉得他像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峰，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与风景，让我相形见绌。汗细细地从我的额角渗出来，发觉一向以来谈吐清晰的我居然变得语无伦次。
过后，同学告知水龙畏惧与我聊天，说我的口才组织能力极强，令他压力很大，喘不过气来。
本散文作者：半缘修道人
不听则已，一听，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他没理由自卑啊！
那次看央视的主持人张越采访著名导演许鞍华：“当初很多香港大导演都曾给你做过助手，是否觉得自己很出色？”她笑着说：“出色？我很自卑哩！”
这样一个领导香港电影新浪潮的叱咤风云的女子居然会自卑？我疑惑起来。她孩子气地数落自己的不足：我长相平平，分不清左右，学不会开车，常常是要刹车的却变成了踩油门。我不会烹调，也不会操持家务，在生活中几乎是一个废人；人多时就会变得木讷，所以，我常常会很自卑。自卑的好处是令我加倍地努力。终于有一样出色了，求学时，成绩永远名列第一；后来我毕业参加工作了，能感受到电影的美好，能捕捉那些美丽的瞬间，但我还是自卑，因为我总是无法超越自己，有许多的遗憾！
许鞍华一说完，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因为她的谦逊，因为她的自卑，让人看到：原来自卑也是一种美德，它可以让自己更奋进，可以看到自己的不足，然后不断地寻找自己的突破点，最后超越自己。
因为自卑，老同学益芳后来考上中央民族学院（系少数民族）。因为自卑，后来陈水龙在清华大学读完硕士后又读了博士，因才华横溢，被美国挖掘而去。现已定居于美。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生，如今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说很羡慕老师，羡慕老师的文采斐然（汗颜）；羡慕老师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强；羡慕老师的自信，上起课来总是神采奕奕，激情飞扬……
可是你们知道吗？在你们羡慕老师的同时，老师也在羡慕你们啊！羡慕你们的年轻，因年轻，错误还可以修改，人生还可以重来；羡慕你们的单纯与快乐，任何事情都可以令你们满怀激情地投入，而老师已不幸被言中：“年轻人相信假的东西，年老人怀疑真的东西”这是人生的大敌啊；羡慕你们的个性得到最好的舒展，尽情地释放，把自己的才华给显现出来；而老师在年少时却没有这份自如与坦然；羡慕你们能唱会跳，老师今生是五音不全，缺乏艺术细胞啊……
正是因为自知不足，所以我特别努力。每天除了上课以外，就闭门修学问了。可以说无时无刻不是在职进修，窗外如何地春去秋来，在我全然不知。
我亲爱的同学们，请不要畏惧自卑，其实自卑也是一种美德，它可以让我们永不骄傲，认识到自己的短处，感觉到外界的压力，并且转化成生命中最强劲的动力。它可以使我们另辟蹊径，开拓出一片艳阳天。
我亲爱的同学们，让老师紧握着你们的手。勇敢地、坚定地向朝阳奔去，一起迎向开阔的人生。
2006/3/24
本散文作者：半缘修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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