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是哪一刻夜空的萤火虫悄悄地点燃闪闪光亮，停滞在对春日“花落知多少”的感伤还未来得及洗濯一清，初夏就这样到了。枝头的青翠小果膨胀着思念的风帆，随风飞舞的柳絮牵扯起我连绵的情思。初夏的故事依旧亲切，依旧撩人。
故乡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村旁有一条河，河水一年四季都静静地流淌着。河岸柔柳成荫，两边是碧绿的稻田。小河长长的，柳叶儿状，宛如柔美娇小的山村女子，于是她有了一个美妙的名字——“柳叶河”。河水融融，微波荡漾，缥碧见底，细石游鱼，直视无碍。柳叶河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耕作，这里民风淳朴，人们过着远离腐化的生活。
山村初夏的夜，在一片热闹的蛙声中愈显寂静。古拙低矮的房屋，散落在小山脚下。夜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梦里的人睡得正酣。
万籁俱寂中，忽听得窗格上“得得得”三声轻响，睁开眼来，朦胧中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晃动。窗格缓缓推开，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进来，轻轻招了两招，依稀看到皎腕尽处的淡黄衣衫。
她叫小杏，是我儿时的伙伴，那时不过十二三岁。山里女孩的胆子大，夜间四处跑动也不会害怕。她家就住在村东那两株古杏树下，她妈生她的时候，正好村子里下了一场杏花雨，满地都是杏花，弥散着一股淡香。于是，她妈管她叫“小杏”。
那夜，月明如洗，我们一路欢呼，追逐着满天萤火虫，来到柳叶河。河岸旁停靠着一只小船，早有我们的伙伴毛头站在船头等候。于是跳上船。淡淡的月光洒下来，河心倒映着月亮的影子。毛头用竹篙在河中一点，水中的月亮碎了，化作一道道银光，小船向前荡了出去。
青缎子般的小河，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竹篙刺入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小船在青缎子上平平滑了过去，顺水而下。有时河旁水草擦上船舷，发出低语般的沙沙声。岸上杨柳枝垂了下来，拂过我们的头发，像柔软的手掌在轻轻抚摸。沉甸甸的柳条儿在半空里摇荡，把个月亮晃得银光一片。我们在船上生起篝火，烤食豆子，欢呼嬉闹声，惊得几只水鸟突地飞起，发出懊恼的尖叫声，消失在茫茫夜空。
船上渐渐静了，望着船外夜景，我们默默地吃着蚕豆，思绪起伏。良夜寂寞，莫非是入了梦境？透过柳枝，远远望去，月光下是疏疏落落的人家。黑山如铁兽般屹立，森然欲搏人。夜深人静，微风吹面，只觉一阵阵淡淡香气不住送来，是岸上的野花香，还是偎坐身旁的小杏身上的芬芳？
月光之下，只见小杏脸上、唇上胭脂搽得红扑扑的，明艳端丽，嫣然腼腆。她清丽白腻的脸庞，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月光照射在她明澈的眼睛中，宛然便是两点明星……
对面坐着的毛头，一脸的深沉，若有所思地望着船过处翻起的水波。他和我同年出生，只大了我几天，却显得更成熟更稳重。我们那时同在一个学校读书，只是我一个班，他与小杏一个班，都是很要好的伙伴。这条柳叶河呵，不知承载过我们多少的快乐。
也不知行了多远，夜色下已看不到那些房屋。小杏婀娜纤细的身子不住地颤动，刚才泼水相戏，我们浑身上下水淋淋的，这时才觉得有些发冷，船上满地也是水。不远处又不时地传来几声兽的怪叫，和着水禽凄厉的哀鸣，脑海里忽地闪过老人们讲的故事，据说这一带常常有投河而死的寡妇的幽魂在半夜出没，勾人魂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小杏差点哭了出来，我也心跳得厉害，于是急忙掉转船身打回走，毛头拼命摇着竹篙。匆忙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湾，转了多少拐，直到小船穿过石拱桥，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这里已离我们的小村庄很近。
季节永无休止地反复着，生活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时光如河水般流逝，当年的顽童如今都成了懂事的少年，只是这个夏夜的欢乐和刺激如屋后的小山，以千年不变的姿势固守在我的记忆里。以后的日子，我常常去柳叶河划船钓鱼，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作者：向伟明※
后来，小杏和毛头同时考上了省外一所艺术学院，而我却一个人到内江读师范。他们走那天，残阳如血，照得天心水面通红，还有我们的眼睛。夕阳下，但见载着他俩的那只船渐渐变小，最后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曾一次次地在河岸上孤独穿行，试图在水草和芦苇丛中找到那个杏黄衣衫和毛头的影子，最终我只能一次次地失望。
每当夜晚亮出那满天星火，
也就燃起了我所有的寂寞；
每晚从脑海里驶出一叶轻舟，
偷偷地泊在你梦中码头。
正是那转身前的一句再见，
教我堕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只有把所有的希望藏在心间，
让时光洗涤我苍白思念……（二○○三年四月于内江）
（合并原笔名xwm820324下文章）
※作者：向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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