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长发,瓜子脸,清澈的眼,白皙的皮肤,苗条的身段。说话时,娇声腻气;不说话,文文静静;走路时,小步轻移,蛇腰扭转。这就是“宁”,我的初恋,其实就是单相思,可笑又可悲。
但那个时代——八十年代初,类似我这种所谓的初恋大有人在,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分子而已。
与人不同的是,我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暗恋,每天都在书写着一个无名英雄,在初恋的无间道里,充满孤独与思念的搏杀,自恋与自卑的折磨,臆想与忧郁的变态,跟踪与监视的快感。还有,希望与失望交织,机会与渺茫并存。
彼时,国家政治上拨乱反正后,经济开始全面恢复,我们也步入了十六、七岁,而情商却处在呱呱落地的婴儿期。爱的眼神微微睁开,世界一片朦胧。天地间仿佛永远是气压很低的梅雨季,太阳在低云层里射出毛绒绒的光束,雨在不停地淅沥。绿树成荫里,男孩恶作剧地摇动树叶上的水珠,惊起女孩一声惊叫,乐得男孩一片笑声。男女同窗四五载没说过一句话,偶尔以这种方式渲泄内心的躁动不安,也有不错的感觉。
我通常是这种恶作剧的旁观者,一脸的清高,鄙视的态度,手捧英语或政治课本出入于教室后面的树林里,背着手默诵着。然读进了多少内容,记住了多少单词,只有自己知道。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宁”的左右,甚至她去上厕所,我也没停歇过。
下课时间如此,上课更是把她的背影当成黑板。她的乌黑小辫,她的透明脖颈,她的单薄脊背,无不写着“美丽”两个字,读上千遍也不厌倦。仿佛她后脑勺长着眼睛,她时不时的爱用手扶扶辫子,整整衣领,拉拉后襟,每堂课这些小动作她要做上二十七八次。我当时十分激动而自豪地以为她的不自然,是因我的注视而起,后来想来是可笑的。她后面坐着十多个男生,自然有十多双眼睛,我怎么就那么肯定呢?
可我那时就有那么固执,而后异想天开地写起了情诗,对她的后背,发辫,用上世界上最美的语言,进行情真意切的讴歌、赞美。然后趁放学无人时,偷偷地塞进她抽屉。塞时不忘带走里面的每一张纸片或纸团,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进行一张张“审阅”,那样贪娈,又如饥似渴。然上面只有数字和一两个英语单词,不见令我耳热心跳或诱我联想的字句,正常的如同我的草稿,写错了撕下来随手就往抽屉一塞。
情诗自然如泥牛入海,成了永不说话的古董。翌日上学,她表情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但当我走进教室,她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三十秒,我落坐后,她回头又瞟了我一眼。放学时,我注意到她的抽屉是空的,也就是说,她把我的情诗带走了!欣喜之情没法不让我跳起来摘下树上的一片叶子,簌簌下落的水珠弹满一头,滋润了我干渴心田。也很快为自己的羞怯和懦弱感到丝丝怅惘,我想若署上名字的话,感觉会更好。
那真是个一本正经和娇情伪饰混合的年代,青春的憧憬和梦想在梅雨季节里萌动,在男孩子热情而又执着的注视,和女孩子羞涩又躲闪的眼波之间,交织着丝丝缕缕对情感交流的希冀,同时又是多么难以名状的压抑,以至神秘和鬼祟,在不说话的男女间大行其道!
而有一个人敢破风气之先,其勇气不亚于发动了一场“辛亥革命”。他就是和我坐一排的“平”,是我的“死党”,上下学我们形影不离。我以为只有我一人会把“宁”的背,当黑板,孰不知他也一样,且贪娈程度一点也不比我逊色。那脑袋瓜里装满英语单词也充溢了对“宁”的爱慕之情。临高考前,他急着要跳出来,挑明心迹,生怕“宁”被人抢走似的。无奈他的作文,远不如他读写英语那么流利,动听,重任自然落在我身上。我强忍着愤恨,妒嫉与酸楚,绝望地为他做嫁衣裳。洋洋洒洒的五张信纸,与其说是他向“宁”表白爱慕之意,毋宁说是自己的一番心声,且句句熨贴他的心窝。妈的,瞧他那一脸通红,激动样,我就想打歪他的脸。谁知,信到了“宁”手上,却招来一场空前的灾难!〖作者:榆荫一弘〗
第二天一早,“宁”将情书当黄色手抄本似的,在班上女同学间传阅。彼时,阴霾沉沉,天昏地暗。我陪“平”站在教室前的松树下,无助地看着女同学奔走相告,耳听议论蜂鸣如上空盘旋一架直升机。束束惊异,怪诞的目光剑一般朝我俩射来,那时的“平”肯定是万箭穿心的感觉。而我没有,我有种快感,是那种自己的作品被人争相传阅所带来的愉悦和感动,表面上则愤愤不平,为“平”可悲可叹。但也兔死狐悲,重创的不仅仅是“平”,我也没什么幸灾乐祸的,相反出了一身冷汗!我想,幸好从前写的是匿名诗,否则,这一幕早落在我头上了。
“革命”失败了,“平”从此沉默,带着心灵创伤发奋苦读。我则继续从事地下工作,放学时紧跟“宁”后,不为别的,只为能听到她百灵鸟般的声音。有时见她一人走在路上,为赶在她前面,我飞快地爬上教室后的烈士纪念碑山坡,绕过高高的纪念塔,而后放慢脚步,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神情庄重,目光深沉,专注于她端庄,肃穆的倩影,缓缓地从纪念碑前走过。走过时,她像有感应似的,侧目朝我一瞥。我顿觉辛苦没有白费,童男的心胸让快乐与激动塞得满满当当!
从此以后,我常常制造这种“偶遇”,好像成瘾似的。但也有失之交臂的时候,有时气喘吁吁地爬上山走下台阶,看见的是她远远的背影。于是决定扩大范围,马路旁边有座山,山的北面是她的家,南面是纪念碑和学校。站在山头,看山下的几百米马路一览无遗,是最佳观察场所,又便于隐蔽,足可把她走路的每个动作,种种姿态,从头看到尾。那时,我最渴望拥有的是望远镜,可惜没有,不象现在,商店、地摊满世界都是,唾手可得。不过这样也好,通过一刻也不间断地看她,练就了一双千里眼,我到现在视力保持在1。5以上,可能与那时的千锤百炼有关。
许多年后的今天,看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电影,其中有段女主角为见那男教师,在山坡上疯狂追逐的表演,那场景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张导用音乐,用推拉摇移飞转镜头,把心灵,情感,爱情,渲染得畅快淋漓,解读得无以复加的准确到位,引起我强烈共鸣!以至我怀疑张导年轻时是否也和我一样,暗恋过谁,做过同样的跟踪、监视的事情,否则他拍不出那样堪称经典的心灵之作!
当然,我们没有影片里的人物那么幸运地走到一起来,毕竟十六七岁的花季,是人生的早春,只能养,不能摘;是青涩的果,只能看,不能吃。这注定我要和大多数人的初恋结果一样,成为美丽动人或悲哀惆怅的记忆。
十七岁的“荷尔蒙”还在持续发酵。很快我的可笑的单相思也遭受无情的嘲弄,“宁”对我如影随形的暗恋并不领情,反而遭至更大的报复。她把我和“平”的入团申请给压下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我班的团支部书记!尽管我的表现是多么的优秀,捡到一千二百元支票交给银行,获一次记功表扬;跳进没膝水中“救”起落水婴儿,校长对全校师生隆重宣读家长感谢信;随后代表全县青年,出席全市五四青年表彰大会,捧回金灿灿的奖框。然而,这些辉煌业绩居然还入不了团!
谁都知道她是在公报私仇,她也明白那封情书出自我手,“平”只是受害者,而我是罪魁祸首,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时至今日我没资格参加党和国家正常的政治生活,与那时所受的毁灭性打击有直接关系,从此我成了这个国家最底层人物。
但这无助于熄灭我心中对她的爱之火,情之烈。毕业后,人家在家里为高考作最后冲刺,我却顶着夏日,无数次徘徊在她家门前的马路上,只为能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眼。便戴上墨镜,草帽压得低低,那样子猥琐得跟特务寻找暗杀目标,没什么两样。
目标始终没有出现。直至高考那一天,一袭碎花白底连衣裙的“宁”,裹着阳光气息,飘进和我同一个考场,坐在我后面。我神志一下子恍惚了,接着大脑一片空白,作文远没有情书来得流畅,才写一半,考试结束的铃声惊心刺耳,霎时,我清楚地知道,大学与我无缘了!〖作者:榆荫一弘〗
好在她也没考上,全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考上,全班只有一个人考上了,这个人就是“平”,录取在市里专科学校,英语专业。
现在,他有理由露出微笑,带着骄傲与梦想,开始新的求学路程,至于“宁”给他的双重打击,他是满脸的不屑与鄙睨!而我却被“宁”姣好的背影迷恋了心,被那看不见,摸不着,时至今日也找不到准确答案的所谓的气质,傻了整个高中段,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时期,就这样被他妈的初恋给毁了!
一个月色朦朦的晚上,我把写满爱恋与思念的日记,愤然扔进石板下的枯井里,开始我风雨飘摇的坎坷人生……
如今,回眼望,青春已成井边枯黄衰败的野草,而挪动灰色岁月记忆的石板,仿佛仍可听见井底下发出的长长叹息……
〖作者:榆荫一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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