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和老上海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从老舍茶馆出发,三轮车转了几弯就拐进了狭长的棉花胡同。那个微胖的车夫一边卖力地蹬着“吱呀”作响的车,一边絮叨着胡同里的名人和佚事儿,象是在数落散落在时光之岸的珍宝。文官的门砀和武将的上马石,砖砖瓦瓦间藏了多少老事儿?
我徜徉在那一条条的老胡同里,看百年的门墩儿,千年的瓦,用眼和手去感触时光之河中的沉沙,连沧桑的老槐树也忙着抖动枝叶,漏给我斑斑点点的陈年往事,更别说活生生的庭院和流传了多年的京韵了。
照片中的老先生是著名的京韵大鼓艺人于德奎老先生的第三代传人于小章。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昏暗小屋里,挤着两三个游客在听于老先生说书。我们退了出来,等客人们离开才又迈上台阶,推开窄窄的小门,进到屋里。房间实在是太小了,一张随便搭起的简易床板和一张古香古色的八仙桌就占去了大半,墙壁上简单地挂着几样乐器,其中有副牛骨头板,早些年在电视里曲艺节目中见过,数来宝的道具,声音又脆又亮。墙上还贴着些老照片,大都是黑白的,也有几张彩色的。于老先生满面含笑,指点着照片上的人介绍,哪一个是他的父亲于少章,哪一个是他的祖父于德奎,哪一个是田汉,哪一个是某某著名的艺术家还有和先人握手的国家领导人。
我一一看着,七十多岁的老人又抱起他的三弦琴,要来一曲《击鼓骂曹》。
走了,留下小费使老人千恩万谢,我却羞愧不已,逃也似的快快上车,手中捏着他匆忙塞过来的一张粗糙的名片:“京腔京韵演艺京城百年文化北京曲艺世家亲情奉献24小时随到随演”。
禁不住眼睛湿湿的。
京韵大鼓又名京音大鼓,小口大鼓,形成于清末民初,据老艺人说,它是由河北省河间一带的“木板大鼓”和清代流传于八旗子弟间的“清音子弟书”两者合流而形成、发展起来的。在京津一带及华北、东北广为流传。二三十年代是京韵大鼓发展的鼎盛时期,形成了以刘宝全、白云鹏、张小轩为代表的三大流派。其中刘宝全的造诣最高,有“鼓王”之称,蜚声曲坛几十年不衰。
京韵大鼓发展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今天,却已经很难再听到那铿锵的鼓点和抑扬的韵致了。
出了延寿街,没走多远就是著名的八大胡同。熟悉北京城的人都知道,这里是当初老北京花街柳巷的代称,从苏三到赛金花到小凤仙,她们都曾经在这一条条的狭窄小巷中留下了足迹,恍惚间,那一张张美丽而含蓄的面庞就在尘埃与斜阳中对着我微笑了。
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陕西巷云吉班旧址,大红的雕梁画柱配绿栏杆,浓妆俗艳的感觉油然而起。小假山、太师椅,精雕细琢的老树根,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蔡鄂将军眼中看到的,不过这条幽幽的长廊他是一定走过的了,或许还挽着小凤仙的手,满腹心事,背后是袁世凯充满猜忌的目光。
扶栏俯视楼下的小院,一群正在搓麻的人叼烟的叼烟,喝茶的喝茶,围着新漆的大木桌叽叽咕咕聊着闲话,全不管金色的余晖随意涂抹着窗棂,时光流转着乾坤。想当初这里披红挂绿,莺声燕语,每到夜幕降临便热闹非常的情景一定很有趣,那些人和那些事,都到哪里去了呢?
如今,云吉班成了陕西巷宾馆,北京胡同里很多宅院或是变成了旅馆,或是住着几户人家,或是破败不堪,颓壁残垣,它们就象一幅名贵古画上仅存的一点线条和颜色,在岁月的侵蚀和人为的毁损中一点点淡出人们的视线。
在古老的城墙、古老的建筑、古老的声音日渐湮灭的今天,我困惑于林立的高楼和重金属的嘈杂中;在或强或弱的呼号与抗议中,我听到梁思成的泣血之言:“拆掉北京的一座城楼,就像割掉我的一块肉。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墙,就像剥掉我的一层皮!";而另一些代表老北京,代表我们古老文化的符号,也日渐衰微了,由此想到南京的秦淮河,前不久听说两岸的老屋要拆掉重建,以后,怕是只能从朱自清先生的散文里去寻影觅迹了。
我无奈地在古老的大地上穿行,徒劳地一次次按下相机的快门,怅惘地试图留下点什么,那些让人痛惜扼腕的山山水水、老城老屋老调啊,在残喘中苟延着,谁听到它们的呼号了,谁看到它们的挣扎了,谁还会在乎它们的昨天和明天?
(作者:墨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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