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年,齐景公杵臼薨,幼子荼嗣立。是年楚昭王轸薨,世子章嗣立。其时楚方多故,而晋政复衰,齐自晏婴之死,鲁因孔子之去,国俱不振。独吴国之强,甲于天下。夫差恃其兵力,有荐食山东之志,诸侯无不畏之。就中单说齐景公,夫人燕姬,有子而夭,诸公子庶出者,凡六人,阳生最长,荼最幼。荼之母鬻姒贱①而有宠,景公因母及子,爱荼特甚,号为安孺子。景公在位五十七年,年已七十余岁,不肯立世子,欲待安孺子长成,而后立之。何期一病不起,乃属世臣国夏、高张,使辅荼为君。大夫陈乞,素与公子阳生相结,恐阳生见诛,劝使出避。阳生遂与其子壬及家臣阚止,同奔鲁国。景公果使国、高二氏逐群公子,迁于莱邑。景公薨,安孺子荼既立,国夏、高张左右秉政。陈乞阳为承顺,中实忌之,遂于诸大夫面前,诡言:“高国有谋,欲去旧时诸臣,改用安孺子之党。”诸大夫信之,皆就陈乞求计。
陈乞因与鲍牧倡首,率诸大夫家众,共攻高、国,杀高张,国夏出奔莒国。于是鲍牧为右相,陈乞为左相,立国书、高无平以继二氏之祀。安孺子年才数岁,言动随人,不能自立。陈乞有心要援立公子阳生,阴使人召之于鲁。阳生夜至齐郊,留阚止与其子壬于郊外,自己单身入城,藏于陈乞家中。陈乞假称祀先,请诸大夫至家,共享祭余。诸大夫皆至。
鲍牧别饮于他所,最后方到。陈乞候众人坐定,乃告曰:“吾新得精甲,请共观之。”众皆曰:“愿观。”于是力士负巨囊自内门出,至于堂前。陈乞手自启囊,只见一个人,从囊中伸头出来,视之,乃公子阳生也。众人大惊。陈乞扶阳生出,南向立,谓诸大夫曰:“‘立子以长’,古今通典。安孺子年幼,不堪为君,今奉鲍相国之命,请改事长公子。”鲍牧睁目言曰:“吾本无此谋,何得相诬?欺我醉耶?”阳生向鲍牧揖曰:“废兴之事,何国无之?惟义所在。大夫度义可否,何问谋之有无?”陈乞不待言终,强拉鲍牧下拜。诸大夫不得已,皆北面稽首。陈乞同诸大夫歃血定盟。车乘已具,齐奉阳生升车入朝,御殿即往,是为悼公。即日迁安孺子于宫外,杀之。悼公疑鲍牧不欲立己,访于陈乞。乞亦忌牧位在己上,遂阴谮牧与群公子有变,不诛牧,国终不靖。于是悼公复诛鲍牧,立鲍息,以存鲍叔牙之祀。陈乞独相齐国。国人见悼公诛杀无辜,颇有怨言。
再说悼公有妹,嫁与邾子益为夫人。益傲慢天礼,与鲁不睦。鲁上卿季孙斯言于哀公,引兵伐邾,破其国,执邾子益,囚于负瑕。齐悼公大怒曰:“鲁执邾君,是欺齐也。”遂遣使乞师于吴,约同伐鲁。夫差喜曰:“吾欲试兵山东,今有名矣!”遂许齐出师。鲁哀公大惧,即释放邾子益复归其国,使人谢齐。齐悼公使大夫公孟绰辞于吴王,言:“鲁已服罪,不敢劳大王之军旅。”夫差怒曰:“吴师行止,一凭齐命,吴岂齐之属国耶?寡人当视至齐国,请问前后二命之故。”叱公孟绰使退。鲁闻吴王怒齐,遂使人送款与吴,反约吴王同伐齐国。夫差欣然即日起师,同鲁伐齐,围其南鄙。齐举国惊惶,皆以悼公无端召寇,怨言益甚。时陈乞已卒,子陈恒秉政,乘国人不顺,谓鲍息曰:“子盍行大事,外解吴怨,而内以报家门之仇?”息辞以不能。恒曰:“吾为子行之。”乃因悼913美人计吴宫宠西施言语科子贡说列国
公阅师,进鸩酒,毒杀悼公,以疾讣于吴车曰:“上国膺受天命,寡君得罪,遂遘暴疾,上天代大王行诛,幸赐矜恤,勿陨社稷,愿世世服事上国。”夫差乃班师而退,鲁师亦归。国人皆知悼公死于非命,因畏爱陈氏,无敢言者。陈恒立悼公之子壬,是为简公,简公欲分陈氏之权,乃以陈恒为右相,阚止为左相。昔人论齐祸皆启于景公。诗曰:从来溺爱智逾昏,继统如何乱弟昆?
莫怨强臣与强寇,分明自己凿凶门。
时越王教习美女三年,技态尽善,饰以珠幌,坐以宝丰,所过街,香风闻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移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进之吴国。夫差自齐回吴,范蠡入见,再拜稽首曰:“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伏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者二人,使陪臣纳之王宫,以供洒扫之役。”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之下降也,魂魄俱醉。子胥谏曰:“臣闻‘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王不可受!”夫差曰:“好色,人之同心。
勾践得此美女不自用,而进于寡人,此乃尽忠于吴之证也。相国勿疑。”遂受之。二女皆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妖艳善媚,更推西旋为首。于是西施独夺歌舞之魁,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妃后。郑旦居吴宫,妒西施之宠,郁郁不得志,经年而死。夫差哀之,葬于黄茅山,立祠祀之。此是后话。”
且说夫差宠幸西施,令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上,铜沟玉槛,饰以珠玉,为美人游息之所。建“响oe牙取薄:挝霴e眩縊e涯诵淇绽认轮兀笪推唐剑惨院癜澹睿埃玻车诎?十 一 回
西施与宫人步oe讶浦os猩拭霴e呀窳檠宜略舱账靶⌒崩龋雌渲芬病8咂簟豆萃薰肥疲汗萃薰泄萃薷螅扒衷品宥タ?
犹恨当时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王禹'犛小断霴e牙取肥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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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玩月池。又有井,名吴王井,井泉清碧,西施或照泉而妆,夫差立于旁,亲为理发。又有洞名西施洞,夫差与西施同坐于此。洞外石有小陷,今俗名西施迹。又尝与西施鸣琴于山巅,今有琴台。又令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美人泛舟采香。今灵岩山南望,一水直如矢,俗名箭泾,即采香泾故处。又有采莲泾,在郡城东南,吴王从西施采莲处。
又于城中开凿大濠,自南直北,作锦帆以游,号锦帆泾。高启诗云:吴王在日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
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花开花落年年春,前后看花应几人?
但见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堕行尘。
年年风雨荒台畔,日暮黄鹂肠欲断。
岂惟世少看花人,从来此地无花看。
又城南有长洲苑,为游猎之所。又有鱼城养鱼,鸭城畜鸭,鸡陂畜鸡,酒城造酒。又尝与西施避暑于西洞庭之南湾,湾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吴王曰:“此地可以消夏。”
因名消夏湾。张羽又有《苏台歌》云:
馆娃宫中百花开,西施晓上姑苏台。霞裙翠袂当空举,身轻似展凌风羽。遥望三江水一杯,两点微茫洞庭树。转而凝眸未肯回,要见君王射麋处。城头落日欲栖鸦,下阶戏折棠梨花;隔岸行人莫倚盼,干将莫邪光粲粲。
夫差自得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随意出游,弦管相逐,流连忘返。惟太宰#骸⑼跛镄鄢j套笥遥玉闱蠹侵?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谋之。文种对曰:“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歉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
勾践即命文种以重币贿之,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②
。吾观越王之遣使者,非真
饥困而乞籴也,将以空吴之粟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成仇,王不如辞之。”吴王曰:“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贡献不绝,岂复有背叛之虞乎?”子胥曰:“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吴王曰:“勾践业已称臣,乌有①臣而伐君者?”子胥曰:“汤伐桀,武王伐纣,非臣伐君乎?”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问于文种曰:“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之,则损越而利吴矣。奈何?”文种对曰:“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彼爱吾粟,而用以布种,吾计乃得矣。”越王用其计,以熟谷还吴,如其斗斛之数。吴王叹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于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币往聘处女及陈音。
单说处女不知名姓,生于深林之中,长于无人之野,不由师傅,自然工于击刺。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处女即随使北行。至山阴道中,遇一白须老翁,立于车前,问曰:“来者莫非南林处女乎?有何剑术,敢受越王之聘?愿请试之!”
处女曰:“妾不敢自隐,惟公指教!”老翁即挽林内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处女。竹折,未堕于地,处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飞上树,化为白猿,长啸一声而去。使者异之。处女见越王,越王赐坐,问以击刺之道。处女曰:“内实精神,外示安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大王不信,愿得试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攒戟以刺处女。处女连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
使教习军士,军士受其教者三千人。岁余,处女辞归南林,越王再使人请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兴越亡吴,故遣神女下授剑术,以助越也。”
再说楚人陈音,以杀人避仇于越。蠡见其射必命中,言于越王,聘为射师。王问音曰:“请闻弓弩何所而始?”陈音对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生于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朴实,饥食鸟兽,渴饮雾露。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有孝子不忍见其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时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至神农皇帝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有弧父者,生于楚之荆山,生不见父母,自为儿时,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逢蒙,逢蒙传于琴氏。琴氏以为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服,乃423第八 十 一 回
横弓著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传之楚三 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臣之前人,受其道于楚,五世于兹矣。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走。惟王试之!”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习于北郊之外。音授以连弩之法,三矢连续而去,人不能防。三月尽其巧①。陈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名其山曰陈音山。此是后话。髯仙诗云: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泪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②
邻邦事有无。
子胥闻越王习武之事,乃求见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日夜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吾间而入,吾国祸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备知处女、陈音之事,回 报夫差。
话分两头。再说齐国陈氏,世得民心,久怀擅国之志。及陈恒嗣位,逆谋愈急,惮高国之党尚众,思尽去之,乃奏于简公曰:“鲁邻国而共吴伐齐,此仇不可忘也。”简公信其言。
恒因荐国书为大将,高无平、宗楼副之,大夫公孙夏、公孙挥、闾丘明等皆从。悉车千乘,陈恒亲送其师。屯于汶水之上,誓欲灭鲁方还。时孔子在鲁,删述《诗》、《书》。一日,门人琴牢字子张,自齐至鲁,来见其师。孔子问及齐事,知齐兵在境上,大惊曰:“鲁乃父母之国,今被兵,不可不救!”
因问群弟子:“谁能为某出使于齐,以止伐鲁之兵者?”子张、子石俱愿往,孔子不许。子贡离席而问曰:“赐①可以去乎?”
孔子曰:“可矣。”子贡即日辞行,至汶上,求见陈恒,恒知子贡乃孔门高弟,此来必有游说之语,乃预作色以待之。
子贡坦然而入,旁若无人。恒迎入相见,坐定,问曰:“先生此来,为鲁作说客耶?”子贡曰:“赐之来,为齐非为鲁也。夫鲁,难伐之国,相国何为伐之?”陈恒曰:“鲁何难伐也?”子贡曰:“其城薄以卑,其池狭以浅;其君弱;大臣无能;士不习战,故曰‘难伐’。为相国计,不如伐吴。吴城高而池广,兵甲精利,又有良将为守,此易攻耳。”恒勃然曰:“子所言难易,颠倒不情②,恒所不解。”子贡曰:“请屏左右,为相国解之。”恒乃屏去从人,前席请教。子贡曰:“赐闻‘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赐窃窥相国之势,非能与诸大臣共事者也。今破弱鲁以为诸大臣之功,而相国无与焉,诸大臣之势日盛,而相国危矣!若移师于吴,大臣外困于强敌,而相国专制齐国,岂非计之最便乎?”陈恒色顿解,欣然问曰:“先生之言,彻恒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吴,人将疑我,奈何?”子贡曰:“但按兵勿动,赐请南见吴王,使救鲁而伐齐,如是而战吴,不患无词。”陈恒大悦,乃谓国书曰:“吾闻吴将伐齐,吾兵姑驻此,未可轻动,打探吴人动静,须先败吴兵,然后伐鲁。”国书领诺,陈恒遂归齐国。
再说子贡星夜行至东吴,来见吴王夫差,说曰:“吴、鲁连兵伐齐,齐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将以伐鲁,其次必及吴。大王何不伐齐以救鲁?夫败万乘之齐,而收千乘之鲁,威加强晋,吴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齐许世世服事吴国,寡人以此班师。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问其罪。但闻越君勤政训武,有谋吴之心。寡人欲先伐越国,然后及齐未晚。”子贡曰:“不可!越弱而齐强,伐越之利小,而纵齐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强齐,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争霸?大王必虑越国,臣请为大王东见越王,使亲橐鞬以从下吏何如?”夫差大悦曰:“诚如此,孤之愿也。”
子贡辞了吴王,东行至越。越王勾践闻子贡将至,使侯人预为除道,郊迎三十里,馆之上舍,鞠躬而问曰:“敝邑僻处东海,何烦高贤远辱?”子贡曰:“特来吊君!”勾践再拜稽首曰:“孤闻‘祸与福为邻。’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请闻其说。”子贡曰:“臣今者见吴王,说以救鲁而伐齐,吴王疑越谋之,其意欲先加诛于越。夫无报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勾跋愕然长跪曰:“先生何以救我?”子贡曰:“吴王骄而好佞,宰#鹤ǘ撇鳌?
君以重器悦其心,以卑辞尽其礼。亲率一军,从于伐齐。彼战而不胜,吴自此削矣;若战而胜,必侈然有霸诸侯之心,将以兵临强晋。如此,则吴国有间,而越可乘也。”勾践再拜曰:“先生之来,实出天赐。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赠子贡以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子贡固辞不受。还见吴王,报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闻大王有疑,意甚悚惧,旦暮遣使来谢矣。”夫差使子贡就馆,留五日,越果遣文种至吴,叩首于吴王之前曰:“东海贱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得奉宗祀,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今闻大王兴大义,诛强救弱,故使下臣种,贡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勾践请问师期,将悉四境之内,选士三千人,以从下吏。勾践愿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死无所惧。夫差大悦,乃召子贡谓曰:“勾践果信义人也。欲率选士三千,以从伐齐之役,先生以为可否?”子贡曰:“不可。夫用人之众,又役及其君,亦太过矣。不如许其师而辞其君。夫差从之。
子贡辞吴,复北往晋国,见晋定公,说曰:“臣闻‘无远虑者,必有近忧。’今吴之战齐有日矣。战而胜,必与晋争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晋侯曰:“谨受教。”比及子贡反①鲁,齐兵已为吴所败矣。不知吴如何败齐,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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