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出版社:海峡文艺出版社 ·页码:574 页 ·出版日期:2003年01月 ·ISBN:7806408142 ·条形码:9787806408148 ·版本:第1版 ·装帧:平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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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巴达: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中国版《尤利西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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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出版社:海峡文艺出版社
·页码:574 页
·出版日期:2003年01月
·ISBN:7806408142
·条形码:9787806408148
·版本:第1版
·装帧:平装
·开本:32
·正文语种:中文
·丛书名:纸生态书系
内容简介 十年没有在中国大陆发表任何作品的小说家康赫,在经历了无数不可思议的出版磨难之后,新近推出了他六年前创作的长篇小说《斯巴达》。
作者用了整整三十九万字,描绘了一座南方城市十六个小时里的糜烂生活场景。小说以北京公子哥李得儿在潮湿的南方梅城勾引了糊涂虫郭嘏的妻子吕蒂蒂,并犯下一连串的风流韵事为主线,详尽描绘了南方梅城崇尚及时行乐之风,以及诸多闲汉在淫逸无度的梅城浑浑噩噩的情色生活。
一部气度非凡的当代史诗,一本二十四小时流水账,通过对当今市民生活的细致深入的描绘,向世人呈现了一幅迅速衰变中的中国南方社会广阔的风俗画卷,以及孤独个体生命的历险。《斯巴达》在对当代小说的文体、形式和构造法的探索上展示了它的极端主义,但在对小说结构的搭建和叙事风格的控制上又是如此严谨匀称,洋溢着古典主义气质,充满了对大师们所创造的文学史的敬畏之情。
该书是中国作家对西方现代文学经典《尤利西斯》的一次非常成功的戏仿。作者在书中奉行"不预设,只给出"的原则,以光荣的斯巴达的气度和格局,给出市井中的日常历险,向读者展示了一座城市的图景,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一曲既实有又虚无的市井小调,一段自己和自己纠缠争斗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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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赳赳
这辈子只有人家对不住我的,很少有我对不住人家的,我对不住人家的,康赫算一个。去年还在华夏时报做编辑时,在影响力周刊上刊发了他的一个断章《寻找侦探专家的指纹》,那是篇颇有反讽与戏拟意味的文论,当时煞是喜欢,就在未得到他许可的情况下,从北大新青年网站荡下来发表了,此为一宗罪;由于公开发表的缘故,不得不做了违反他意向的删改,此为二宗罪;罪大恶极地是,稿费后来也没给人家寄,生为华夏时报的人,死为华夏时报的鬼,这种恶劣做法尽管是"老东家"报社的"宏举",但我作为发稿编辑照例是脱不了干系的,一度让我无法在朋友圈中混下去。
有此三宗罪在身,免不得好话赔了一箩筐,在电话里,听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后来借机请他吃了顿饭,记得马骅、阎幽磬在,他绝口不提此事,算是弃了前嫌。
那个时候,我尚不知世上有《斯巴达》。这本著作大体上早已完成,照例在各出版社间游荡,并作为口头文学在朋友们言语间流传。后来过了一阵子,始听到沉河信誓旦旦地说要出这本伟大的著作,当然,他的资深出版人的口气不容我怀疑,并且,他对小说家康赫的推崇也让我觉得他具有伯乐的潜质,这个时候,我对《斯巴达》的印象仍停留于一个外省人未到首都前对首都进行充分臆想的阶段。
及至今年过年回家,在鄂西北边城十堰的一家民营小书店里发现了《斯巴达》,它已经出版了!当时我很庆幸这家小书店的眼光,这家书店叫"钟书社",是当地唯一一个能够吸纳知识分子不时来光顾的书店,我发现《斯巴达》和"钟书社"相得益彰。它被放在一个打眼的位置,一进店门靠左的中间的书架上,就竖着《斯巴达》书脊那光荣的格局和康赫那赫然在目的气度,只不过出版商换成了叶匡政----这一点后来了然了,沉河也遭到了他的东家"长江文艺出版社"的暗算----当时就对叶匡政起了些好感,从而把他将残雪等人的书包装成地摊文学的"宏举"抛到了脑后。
这部近四十万字的长篇,讲述了李得儿的二十四小时史:精神漫游史和身体冶游史。康赫还对失忆症候进行了理所当然的颠覆,从而在后失忆症的奇特景观里,架构起盛大、虚妄而又驳杂的,类似于海市蜃楼和末世奇观的"盘古"式图腾。
谁的语言系统能够自给自足?康赫的分明是。在自给自足之余,分明还要对语言谱系进行障碍上的清理,他的文本很明显有婉拒一些读者涉入的意思,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对另一部分读者半推半就,甚至可以说,他的某些语言在叙述成份上,并不刻意回避迎合大师和他自己的意图。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文体艺术家",他在文体上的实验性已经使他超出了普遍小说家、先锋小说家的范畴,使他更切实地成为一个在文字丛林中冒险的"文体艺术家"。
但是,如果莽撞地以为,康赫在书中极尽所能地施展"用典"的修辞和注释手法,是在向大师致敬或显示求欢能力,那就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康赫在《斯巴达》中,堂而皇之地与大师咬合并赤手相搏,构成的正是如上所述的"末世"奇观:一段等候裁决的总结性呈词、一个阿Q死活也画不圆的生死押,末世场景中,悲天悯人情怀和世俗生活要义夹杂不清,既有两小无猜的光洁与童贞,也不乏欲望泛起时的陈渣烂滓,不对,陈渣烂滓才是主流,既是南方的生活样本,同样也是南方的浮世绘、也是南方青年的成长样本,正如聂鲁达所言:"南方是一匹马,正以缓慢的树木和露珠加冕。"正是这样。所谓的大师不过是一个可以张手就来的溺器,而里面盛装的养分和肥料才是小说的精华,随地大小便既然不可取,避免道在屎溺的唯一方法就是拥有一个高深莫测、滴水不漏的溺器。
如果同样莽撞地以为,康赫一边在事无巨细地编排宏大叙事结构的"高峰体验",一边在对自己的编排进行图解和说明式的"盖棺定论",那就大错特错了。《斯巴达》是一个充满生长性和遍地隐喻的样本,我想他是欢迎每个人对号入座的,并且,他同样希望每个人在走在对号入座的途中时,好好想想作为当事对象的新闻价值和历史价值,这才是作为文本互动的可取性。至于康赫在扉页和封底上貌似庄严的评介,如"不预设,只给出"、"在事件的丛林中,个体历险的不同形式云云"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圈套,不要以此屈从于他的导读意志,更不要以此就认为,他在对自己作品行盖棺定论之实。事实远非如此,读者的冒险意趣与作者的冒险意趣大相径庭,能将茄子做出肉味来的是高手,能将茄子吃出肉味来也得要一些名堂。康赫急切地要将《斯巴达》概念化,由此而和盘托出的小说外文字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圈套,类似于"杜蕾斯"的功能而不是"毓停",这一点,读者诸君也是要引以为戒的。
如果将莽撞的阅读坚持到底,排除阅读时类似于男性生殖功能障碍的种种困挠,并且将混乱的思维停摆于李得儿这个小说角色身上,如果认为李得儿就是主角的话,那么同样,你仍然大错特错了。李得儿是一个线索,但不是主角。小说《斯巴达》中没有主角,我说过普遍小说家的方法对康赫不起任何作用,他的小说与"故事"毫无瓜葛,他的小说在"场景"中制造冲突和戏剧性,没有故事当然就不存在主角,而在"场景小说"中,却需要一个命定的活物来推动发展,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命名为主角的。"场景",这个在戏剧中一幕幕出现的词,在康赫小说《斯巴达》中获得了爆发的、安全的力量。在提升"场景"的功能运用上,康赫功不可莫,他第一次将"场景"艺术置身于"故事"艺术之上,并用前者打败了后者。
聊聊《斯巴达》和说说康赫
聊聊《斯巴达》和说说康赫
沉河
一、聊聊《斯巴达》
对批评的态度,我们知道什么是鼓吹,什么是推崇。鼓吹是大批评家对小作品而言,推崇是小批评家对大作品而言。鼓吹是用气,乌有之气;推崇用的是一根杠杆而已,它是一个标准,衡量,评价。它的目的是让作品显现在它应该显现的位置。《斯巴达--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以下简称《斯》)就是你只能用推崇的批评态度来对待的。在一篇事先张扬的针对《斯》的文章中,我将只说明两句话:1、《斯》是一部杰作,2、康赫是一个天才。如果要对这两句话加以可能的修正的话,应该是在"一部杰作"和"一个天才"前加上"唯一的"。当然,我还需要声明一点,这两句话只代表我个人,每个人也只能代表他个人。
《斯》很明显是中国作家对西方现代文学经典《尤利西斯》的一次非常成功的戏仿。这是令人遗憾的,毕竟有《尤》在前。但同样是伟大的,除了由康赫在他那篇没能收进出版物中的写作提纲(以下简称为《提纲》)里已说明的外,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语言的不可模仿性和不可翻译性。《斯》的语言才最符合康赫自己对《斯》的评价--"不预设,只给出"。语言与生活事实达到完美统一,变化是因生活事实而变化,运用自如、准确精湛更促进了全篇人物情节的整体律动;有时一些独有的词句结构、方言、艰僻的字眼,让人反复揣摩能体味其中妙意。--此段是曾经给《斯》写的审稿意见的一部分。
《斯》写什么,它的结构有什么花招,这些在康的《提纲》和《创作前阅读笔记》里一瞧便知,我不想重复它们。但它的语言、细节是必须认真对待的。我的体会是看完了《斯》,你会发现大多数中国作家在用假语言说假话,由此也可推断他们也在做着假人。装腔作势,这是我不读他们的最好的唯一的理由。《斯》让你知道什么是真语言即恰如其分的语言。有怎样的语言自然有怎样的细节,同一事实有不同的细节--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制造的细节,这种技巧康赫不是第一个采用但却是第一个让我认清这一点。康赫由此在一天可以展开一生,他的时间观念也是清晰的,他会询问,时间?是什么?在《斯》中他穿越时间顺便也穿越了空间。
聊到这里,剩下的就是问题。如果你完整地读完了《斯》,你会发现它根本就不是让你读的,而是让你思考然后怀疑的。比如这样的问题你无法回避,当然也可让康赫来回答:
A历史有无循环复证的可能性?或者是有没有历史?或者说从未来回到过去有多少可能性?乔伊斯就是荷马,康赫就是乔伊斯,这是怎样发生的?现代的现代性是否表现为时间的透明性?
B在时间中你能做什么?沉思?自由?享乐?以及你能为时间做什么?书写?刻画?吟唱?
C在混乱的生命主题和混乱的死亡主题面前,性作为生命主题的最活跃的表征,它的俗世因素为何在《斯》中大为降低?同样,思作为死亡主题最鲜明的表征,其神圣因素为何在《斯》中大为降低?喜剧性质决定了这一切吗?
等等。
二、说说康赫
康有一张明净的脸。这跟北京的黄昏有关。
我和康最初的见面肯定是在一个黄昏。因为那天印象中最深的是北京什么山上的彩云。康说这是很难得的。我第一次到北京也看到过它。它在相同的地点勾引我。那次见到的是蒋浩。因为彩云我知道日已近黄昏。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当淡黄淡红的路灯笼罩北京清河的街道时,康的那张明净的脸浮现出来了。一望便知康赫。
康住在清河。这我早已知道。在《斯》的手稿中有多处出现过"写于清河"的字样。不知何故,在出版时它们均已被删除。我所见到的清河是一个混乱的小镇。它实在不应该与北京连在一起,当然康是很习惯了。它的街道那么窄小,它的房屋那么低矮,破旧,它的人民忙碌而乐于其中。清河,这个名字有一种魔力,一种力量,一下子把一切覆盖在它下面了。康就住在这个名字的上面。
康的自行车痛且快乐着。它载着康穿行于中关村与清河之间。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小马驹。它热爱它的主人,不吃不喝还任劳任怨;夜晚就孤零零地呆在黑暗的楼道里。因为我的到来,它得以与主人并肩前行,兄弟一般度过了一个黄昏。
时间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康即深陷其中。他租住的房子里有多少只钟,是不很清楚的。走过房门,正对着的墙壁上有一只挂钟;吃饭的桌上有一只台钟;床头地板上有一只闹钟,影碟机上有一只电子钟。最有意味的是,当你在他的卫生间里蹲下来时,你不会很自在的:一只庞大的破旧的吊钟与你面对面蹲着。它的针摆都已停止,一霎时,你以为世界到了终点。至于他还有多少藏着的时间,你是不能确知的。比如,电脑里的手机里的微波炉里的,等等等等。我问过康为什么屋里有这么多表时间的,他嘿嘿没回答清楚。我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古怪的忙碌",是康的核心词之一。当我正在他的地板上酣睡时,他正在进行"星际争霸"。在游戏中进行"古怪的忙碌"。英雄,怪物,经验值,血点数,宝贝,魔法,这都是很古怪的。那时他的"斯巴达"城堡业已完成,第二天还等待他对错字进行出版前必要的纠正。这种忙碌在《斯》完成之后三四年间有过许多次,通宵达旦,一连数月,时钟停滞在不同的时段。恍惚间青春年少已穿越无尽岁月。这直接推迟了他的"特洛伊"战争。有什么法子,白昼会唤醒一切的,包括他的秘密。
"辛巴克"是我的孤陋寡闻。但康似乎颇为熟悉。像对待他的巨著的细节,一个字的改动也逃脱不掉他的眼神。辛巴克等待着他的艺术家朋友范。康说范是比他更天才的天才。但现在天才已沦落。但康依旧相信沦落的天才也比庸才更相配他的《斯》。铜版画设计封面,这是康不想妥协的坚持。康的坚持是一块石头,不能来硬的,那会毁坏他。只能和风细雨,悄悄磨蚀掉一小块一小块去。他的坚持总让我想起那个最初可笑后来可爱的出版合同:起印5000册,首付3000元订金,半年之内出版。居然在最终印证出他的坚持的好处来。咖啡。咖啡一样的坚持。苦的,热的,味道醇厚。慢慢品尝吧。
以上是与康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见面。
后来想,如果他没有另一种坚持,这本书就是另一种命运。
2002年春天在北大边上一个川菜馆拿到《斯》的打印稿。那是一个诗人的夜晚,他是不在的。第二次见面的开愚和孙文波与第一次见面的臧棣正襟危坐;胡续冬笑里藏刀灌死你,姜涛不动声色灌死你,可爱的席亚兵一见如故。廖伟棠用胡续冬的口头禅来说喝起洒是"很搞笑"。他旁边正好是含蓄的美人马雁。那晚还有一个只有声音在场的诗人鲁西西。难忘的理由是开愚用完了我和拉家渡的手机电池,因为他自己的手机也没电了。康的《斯》就放在窗台上,懒得有人理它,最终它趴在我的肩上从北京到了武汉。
杰作,真他妈的杰作。它露出面目来,就震了两个人。一个是北大博士钱文亮,一个是一名畅销书责编。但这个杰作现在你不能动,在一个书商那儿有一张一个月后到期的卖身契。康明知书商一定无回天之术,但他坚持,坚持。多么无事可干的月份,成就了刺小刀的《愤青时代》。狂热的暴炒一直持续到一盆凉水泼下,顺便也泼死了我的《斯巴达》。
《斯巴达--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在整个2002年纠缠住了一个每天同样古怪地忙碌着的人。
现在请大家一起感谢那个"狗日的"书商叶匡政。
是的,我们都是伟大的
--对一次小说朗诵会的追忆
颜峻
去年的事情,经过一场以疾病的名义出现的长假,就这样消散在记忆和夏天最初的昏热之中了。
去年就是2002年。出于对历史的负责,或者说,出于一种想要加入历史的狂妄幻想,我必须在这里,或那里,留下清晰的足迹。既然我不像我们的朋友康赫那样坚持记日记,那么文章是不朽的,就在这里做点手脚,把我们的名字和一切时间地点都铭刻下来吧。呵呵,这是多么热的幻觉,好象我们都是伟大的作家和先驱,内心慈悲,每一天,都在为后世的传记作者着想。如果去年仅仅是去年,那么所有记忆,都不永恒,它们不过是漂浮在大脑里的碎片,确定它们远近的,是每一个"此刻"的坐标。而对于历史而言,一个年份,将是真正庄严的。
去年,2002年,12月,17日。万圣书园醒客咖啡。"大声小说--康赫《斯巴达》朗诵会"。时间,地点,事情。至于人物,请等一下,每一个对小说有所了解,或至少有所期待的人,都请等一下……如果我继续这样罗嗦,没有问题,一半以上的读者会翻到下一页去。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1997年,住在北京清河的浙江萧山人康赫写完了长篇小说《斯巴达》,这是一部真正的小说--我的意思是,它经得起文体学专家的研究,它为小说这种特殊的文学形式带来了骄傲--当然康赫和我们听说过的那种真正的作家一样,忠于自己,不为人知。一直到2003年出版这部小说,他没有在中国大陆任何公开发行的印刷品上发表过作品;他的短篇作品,发表在《今天》和《书》上,前者是北岛在纽约主编的,后者是我在北京自己印的。这当然谈不上什么荣耀,只能说明,康赫要么写得太差,要么经常涉及反动黄色内容,要么就疏于交际,除了北岛(当然,北岛还是南方推荐他认识的)和我,不认识其他编杂志的人--众所周知,不认识编辑而能发表作品的情况,几乎从未出现。
据我所知,康赫是学哲学的,后来还自学德语和法语,并且在外企做老师,教人家说中国话,现在,则在一家网络公司做内容。其间可能还卖过机电之类的东西,他说过,但我忘了。在我的印象中,康赫胸怀大志,同时对此不以为然,因此并无风度可言。他相貌平常,嗜酒善醉,对人间事物态度冷漠但随时爆发出纯洁的热情,经常得罪人。对于尼采、戈达尔和巴尔扎克,一般的专家恐怕无法和他对话--事实上,如果你不懂装懂并不幸遇上了半醉的康赫,那么必将体无完肤,而这在文艺中青年的社交聚会中,已经多次发生。
《斯巴达》差一点要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沉河,也就是去年做了少年王小波胡坚的那个责任编辑,一直在和康赫讨论各种细节,甚至封面设计,直到康赫有了新的出版者他还在出谋划策。当然中国的新闻出版,一向是荒谬而毫无规则可循的,长江文艺终于撤退--这导致了我们做一场朗诵会的决定--安徽的诗人兼书商,等候了一年的叶匡政,于是赶忙和康赫签下了出版合同。而此时,康赫已经花掉了两家出版社预付的订金--在此之前,书稿曾经从作家出版社转到花城出版社,而多次行事前卫的后者,却认为此书过于前卫,因而作罢;接下来,一家出版公司为它找过20多家出版社,直到叶匡政和长江文艺的出现……
后来的事情,就是《斯巴达》和刘索拉的《女贞汤》一起上市,并且在地铁站里的书摊上短暂地出现过几天,然后迅速被撤下去,和所有不为人知的、晦涩的、不合时宜的二流作品一起经过了文化界的大脑,然后被及时地清理内存、永久删除。
而历史上所有因为晦涩或过于严肃而不为人知的一流作品,惟一的出路就是在一个小圈子里得到赞美,通过5到10个后来同样名垂青史的作家、批评家和其他领域人士的推荐介绍,加入一个在5到15年以后必定要引起研究、再版、效仿的资源仓库,然后,静候佳音。在中国,我们还尤其需要汉学家。这就是事实、策略、历史。而《斯巴达》和康赫其他作品一样,也仅仅在5到10个以后未必名垂青史的同行那里得到赞美,也有人在他做斑竹的"文学自由坛"发贴子,说康赫是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但这个人自己还没有发表过作品。更悲惨的是,尽管康赫完成了这部40多万字的小说,甚至旁征博引,纵横臧否,写下了可以做文学研究生教材的大量笔记,但因为它的长度和密度,甚至连身边的朋友也没有几个人真的读完过,惶论互相吹捧。这也是事实、策略、历史。
这部小说的副标题叫做"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它写了一个城市在梅雨季节的一天,也就是6月23日号中午12点左右到次日清晨5、6点。这个叫做梅城的中国城市,对应着古代的斯巴达,而主要的几位人物,则对应了帕里斯、墨涅拉俄斯、海伦和阿基利斯,当然,同时也对应着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绘过的三种人:哲学家、自由人和享乐者。用作者的话说,它写了"混乱的生命"和"混乱的死亡"。故事是一个北方来的风流浪子如何勾引一位本地糊涂虫美貌的妻子,但我想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读者真的这样认为,因为庞大的技巧织体、风格陷阱、文体阴谋、哲学深渊已经让他们望而生畏。康赫充满野心和能量,他编织了一个快速变化着、宇宙一样自足、外表荒芜粗糙的世界,它被知识充满,但又压缩了人性、命运这些古典主题。在经过了现代派和后现代派文学的掠夺之后,什么样的读者,能够和他分享其中丰盛、严密、壮观的人间景象?
最后,作为朗诵会的当事人,我要说的是,康赫很可能在这40万字的每一句话后面都埋藏了一个对经典的戏仿或向大师的致敬--对,顺便,仅仅是顺便--如果不是他在指导我们如何朗诵的时候一一指出,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出那所有来自中国和世界文学史、思想史的浩瀚注解。
是的,这有点像《尤利西斯》,那本谁都希望自己读过但谁都没有读过的书。康赫给了朗诵剧组成员一份提纲,他这样说:
"在《尤利西斯》之后,怎么还会出现《斯巴达》?
第一,我一直希望用一种恰当的向大师致敬的方式尽早结束自己的骆驼时期,它是如此漫长。
第二,就我写这部小说的速度,尤其就这部小说所采用的构造法而言,我们可以将它看作是对《尤利西斯》的一个戏仿,尽管它的实际情形要微妙一些。
第三,乔伊斯用《尤利西斯》创导了一种类型小说而不是个人小说,这跟这部作品构成法有关,跟它的难读与否则没有关系。这一点T.S.艾略特看得很清楚(他是否也在为自己的《荒原》开脱?)。或许如他所说,叶芝第一个采用了古今对位的构造法,但乔伊斯无疑将它做得更明确,更完整,更富于现代性,也更切中大众生活的现实性。
第四,斯巴达这座城市的人物结构和十年特洛伊战争,比奥德修斯回家就对位关系而言更加确切,就内容而言更加通俗、丰满:生命不仅是迷茫和返乡,它理应还有爱情战争和古怪的忙碌。
第五,《尤利西斯》的对位构造极其繁复,但就结构而言,与它的母本一样仍是一本流水账。《斯巴达》在对位构造上仿效了《尤利西斯》,但它拥有后者所缺乏的庄重严整的结构,它将让人们回忆起古斯巴达国的非凡气度。
第六,……
后来康赫给我看了他的日记,有关"大声小说朗诵会"的那部分,大约1万5千字,从11月20日,到12月21日,从"18号选了十来个段落发给颜峻高晓涛。第二天与马骅成婴一起吃饭,成婴愿意成为'制片'。"开始,到"我的公积金贷款怎么办?……要等到春节以后才能下来。"结束。里面记载了他和一大帮人这段时间的交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包括我(演员,角色是那个戴绿帽子的糊涂丈夫)、在新华社工作的诗人高晓涛(演员,他朗诵我的朋友,一个四处流浪的人,同时还负责灯光舞美设计)、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小说家成婴(自己掏钱的制作人,同时客串我的岳母)、康赫的诗人同事马骅(他用巴尔扎克的腔调朗诵叙述部分)、康赫的诗人领导兼北大教师胡续冬(他朗诵北方来的勾引者)、时尚杂志的编辑王晓枫(她朗诵我的妻子、胡续冬的情人)、实验音乐家王凡(他为朗诵会做了简约而传神的配乐)、在电视台做编导的里文皓(他曾经和高晓涛一起排演话剧,这次负责灯光舞美)、广告公司的老板兼一本筹办中的杂志的主编秦晓宇(他设计和印刷了我们的海报)、康赫自己的女友(她在日记中的出现,进一步扩大了康赫的生活空间)、万圣书园主人刘苏里及其夫人(增加了一些小插曲)、我们的热心观众格非残雪廖伟棠杨小滨孙文波冷霜马雁等等(这些都是写诗或写小说的,康赫或我们共同的朋友)、没有到场的写诗的朋友北岛萧开愚蒋浩等等(对,这个名单可以继续长下去,直到我们进入文学史,狂笑着进入文学史,哈哈)。
我已经依靠他的日记,重现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并将这些瞬间的印象整理成我心目中的历史--但这已经不再客观,或者说,其实也不存在什么客观,每个人在回忆的时候,都会制造出自己的历史。朗诵会开始之前,我们频繁地通过邮件组讨论,写了大约3万字的信件,一次又一次在东四环外或者北四环外的饭馆排练;朗诵会结束之后,我们在一家名叫"悟空"的酒吧举杯狂欢,相互赞美直到康赫一遍遍把陈冠中说成是吴冠中、廖伟棠开始唱日本歌而我开始唱死亡金属,直到人烟散尽。对,康赫特别请我写到他的醉态,我会去研究一下这请求的潜意识动机--在他的日记里,稍稍提及了第二天的沮丧,一种狂欢过后的虚无状态,以及对自己行为不周的回忆。而我所能回忆的,是这场朗诵会终于像一切真正有趣的事情那样,尚未变成事业、被赋予过多价值就迅速达到高潮然后悄然结束。这不是文学史,只是我们的快乐。
对,这日记完全符合一切真正的小说家所为。客观、详细、不吝惜笔墨也不费神抒情,出于思考的习惯,记录的同时也在整理思路。像另一部小说,这日记埋藏着线索,交织着场面和情节,人物从茫茫的时间中跳出来,相聚在封闭的空间里然后离开叙述、消失。未来的传记作者,请你感谢上帝,或任何你信仰的神,感谢他让康赫写了这样的日记,既记录了私人的生活,也折射了时代的经过,顺便也为研究作家群落提供了详实的第一手资料……那么什么是我所说的真正的小说家呢?对,这是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我想说,进入文学史,在现在的叙述中反复出现是有特殊用意的,这是对20年来中国作家的野心和幻想的一种讽刺;真正的小说家,真正的小说,也是一样。这是修辞。但又何尝不是我们和我们的前辈心头一块阴影?它牵扯到我们的孤独,我们的野心,我们的才能,我们的自恋……摆脱它,还是搞定它,这是个问题。哈哈。
在用提到名字的方式,替康赫感谢了所有演职人员之后,我终于要说到朗诵会本身了。罗嗦至此,已经形成风格,亲爱的编辑,你不能将我删除。
我要说的是,这是一场朗诵会,不是话剧,也不是小说的朗读。在各种意见之间,我坚持了这样的态度,并说服了康赫--当然,也许是因为我经常朗诵和策划活动才使他盲目信任--让朗诵会如此地进行了。我们用到了专业的灯光,来区分一天中不同时间的变化;我们朗诵了《斯巴达》中有代表性的一些片段,目的是体现出原作的大致风貌;我们有专业的音响设备和著名的地下音乐家来配乐,这是因为对听觉的尊重;我们的形体基本不传达意义,除了坐和站的区别,以及最复杂的"便携空间"一场中位置的区别,因为只希望对小说内容做最小限度的附加说明,让站立的姿态配合戏剧性效果,让相关的两个朗诵者坐在一起来配合他们在小说里的关系;我们严格地按照康赫,也就是朗诵会的"语义指导"的说明,让每一个词都尽量符合原作的意思,比如,仿尼采的高腔、内心独白和潜意识碎片和听到的话语的转换、双关语、对莎士比亚或兰波的顺手借用、时间和空间重合错乱的效果,这些在阅读的时候,未必都会被读者发现,而我们的朗诵,就要将它略微挑明。
但是决不超过这些。后来我们听到了最坏的评价--"这和电台里的配乐小说连载有什么区别?"当然,区别仅仅在于电台里的小说不需要语气对复杂意义的区分,而我们的朗诵会不需要对情节的纠缠。如果说海明威--用他自己的话说--写出的文字是冰山的1/8,那么乔伊斯和康赫写出的文字就是冰山的1/80,我们的朗诵,并不试图重新阐释、表现它,就像话剧或任何独立的艺术所做的那样,我们只是尽量把1/80变成1/40而已。戏剧有它自己的尊严,我想,一个合格的小说家、诗人或者演员,应该懂得不去冒犯它。尽管一开始朗诵,就已经不再是阅读时的那个小说,但我的观点是,如果给朗诵会增加过多的肢体语言、服装道具之类,那还不如干脆改编一出话剧。也许只有音乐,是惟一增加了的部分,但没有问题,王凡完全理解了小说的空间、色彩、密度、节奏,以及合理的戏剧性场面。
现场的一切,都是因为这部小说的需要。除了康赫,我想不会有其他人能够吸引这样一群忙碌而且内心怀着高傲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色,而是因为一种挑战。我做过自己和实验电子乐、多媒体视频合作的诗歌朗诵会;高晓涛和里文皓做过实验话剧;王凡为实验话剧、实验电影和商业记录片做过配乐;在生活中,我们所有人的身份都在两重以上--去做一场综合了各种媒介、糅合各种素材的演出,并不会使谁感到意外。但真正的挑战在于,一部小说,或者说一些文字,究竟能够涵载多少信息,而朗诵又能传达出其中的多少?作为业余的舞台表演者和专业的文字工作者,我们对语言的理解和感情,可以在一个被观众包围着的现场得到怎样的表现?康赫的小说,在语言上搭建了多层次的意义,像热带雨林或者艾舍尔的城堡一样复杂而多变,这就是值得它被朗诵的理由。以我自己为例,在"郭嘏下山"那一段,我一个人朗诵了郭嘏和老头的对话、老头以说书人的腔调对观众的说话、郭嘏内心尼采式的豪迈声音和自我的优柔独白、客观的叙述、郭嘏和妻子各自被提炼出的无意识的哼唱……这无比有趣,但却并不需要让观众全都明白--最初我们考虑过,让康赫站在一块黑板前,不断往上写"尼采"、"西厢记"之类的提示,但还是坚决砍掉了。
既然做朗诵会的原因,只是因为康赫的小说被出版社枪毙,他需要一个小小的、替代性的传播,那么我们也不需要找出更多和文学史有关的意义,甚至也不需要做更多关于"小说朗诵本体"的讨论。所有的挑战,所有的有趣,只来自渺小的原因。所以最后,朗诵会只是一次愉快的、专注的游戏。
那一天,醒客咖啡又一次客满,寂静。灯光下胡续冬随便地坐着,用普通话和方言交替朗诵,朗诵会开始……黑暗中胡续冬和王晓枫不存在一样地坐着,说着半梦的话,"让我们就此衰老",然后音乐转到王凡的歌曲《以身相许》,灯光渐亮,香槟被打开,直到演员开始在注视下碰杯,观众才开始鼓掌,朗诵会结束。作为朋友和读者,我们完成了对小说作者的解读和致敬,作为演职人员,我们完成了一次辛苦而快乐的折腾。作为追述者,现在,我在写一些和朗诵会无关的事情……
这也许是"中国第一次小说朗诵会",但这无关紧要,一帮人全力以赴去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最重要。从策略的角度来看,除非我们持续朗诵,组成剧团、增加剧目、制造新闻,才可以出名并得到赞助,同时还可以发动各种神头鬼脑的人物举办先锋小说朗诵的可能性之类的研讨。但我很怀疑,如果那样,这一帮任性的家伙还会不会不厌其烦地讨论、修改、争吵?可不要相信什么伟大的事业,电影里演过那种为了伟大的艺术或其他事业献身的人,不,决不,我们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东西异化成"事业",朗诵会也许还会再搞,但决不让它形成系统、改善条件、提高效率、获得理论、得到研究、载入史册。
就像每一次嘻嘻哈哈的碰杯时互相说的一样,我们都是伟大的。
十二月十七日的能指事件
杨立华
一、
一部未曾读过的小说,一个初次见面的作者,康赫以及围绕着他的那些声音在十二月十七日构成了我生活中的突发性事件。在这一事件中,能指以其全部的物质性力量喷涌出来,将我的感官锁在了它的表面:从根本上拒绝任何穿透的企图。与小说《斯巴达》及其作者的某个现场的遭遇,使我在这一天成了作者与其作品的某种一次性关联的目击者。
二、
"致敬"仅仅是康赫小说中的姿态之一。在《斯巴达》里,正是作者与文本之间位置的多样,才使得这次"嘹亮的叙事"有可能成为"文体的狂欢"。然而,我更愿意将"致敬"视为康赫最基本的姿态。对于一个以自己的作品致敬的作者而言,写作就意味着回归:将自己植根于某个伟大的渊源。在一个永恒超越的意志统治的时代里,"进步"常常只能在废墟上实现,其中的潜台词是:如果我们已经不能成长,那么唯一能使我们显得伟大的,就是对曾经的伟大的抵毁。因此,抵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基本特征之一。在这样的时代风尚里,一个致敬的身影是孤单的。从这一罕见的姿态中,我真切地看到了成长的可能。
三、
康赫的小说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意味着一种特定的写作主体与文本的关系。而且问题还不止于此:写作在这里是一种跳入,写作主体跳入到由他的写作创造的角色的生存里,角色成了作者的第二、第三乃至第N个自我。文字和和声音围绕着某个自我聚集起来。在这里,作者与文本的关系是间接的,必须经由"自我的他者"的媒介。换言之,作者成了纯粹的功能性位置:我们习惯性地认为作者总是在同一个位置、以同样的方式保持着自身的同一性,并支撑着文本的构成;然而实际上,聚集着、支撑着文本的总是某个"自我的他者",而且支撑的位置和方式也始终在变换着。在某种程度上,《斯巴达》在考验一部作品可能容纳的声音多样性的限度。在一部作品中,作者究竟可以以多少种声音说话?对福柯而言,"写作不是要把主体嵌入语言,而是要创造出不断使写作主体消失的空间"。然而,当一个写作主体在其中不断消失的空间被建立起来后,作品是与这空间一起出现了呢,还是因这空间的出现而消失了呢?或者,作品就是这经由写作行为建立起来的空间?究竟是什么使得一部作品成其为完整的作品?我们曾经一度认为使作品成其为作品的,是一个创造性的写作主体。作者是一个承诺,正是这一承诺使我们将某一个有边界的文本当作作品来阅读。如果写作反而促成了作者的消失,那么作品岂不成了没有根由的东西,最终也注定要消失吗?作品的稳定性可以由读者及阅读来维系吗?难道总是在同一个位置、以同一种方式与作品关联起来的读者,不也同样是一种虚构出来的功能位置吗?因此,在福柯对作者的质疑背后,也隐涵了作品及读者的消失。然而,这样的消失岂不是最终否定了写作的可能吗?我们必须注意到福柯所说的是"不断使写作主体消失","不断"这个词从反面透露出了与这一消失过程相逆反的生成过程。不断地消失与不断的生成构成了某种互文的关系。甚至,不断地消失在根本上指向不断的生成。写作必须不断地创造出作者和作品,就像阅读必须不断地创造出作品和读者一样。作为一种根本的创造性的生活姿态,写作本身就是对现成化的拒绝。
在《斯巴达》的众多声音中,有几种声音特别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向巴尔扎克致敬"一节里,巴尔扎克式的声音指向的是一个全能的作者。在全能的作者那里,由能指构成的文本以及文本指向的一切都是他的造物。能指被尽可能地透明化、轻便化了。在这样的声音面前,受众是完全被牵引的。能指像公路上起规范作用的标志,引导着受众去看到那些应该看到的东西(或者作者认为读者应该看到的东西)。与此相应,在朗诵这一节时,朗诵者用的是某种"堂堂正正"的音调--有些堂皇的普通话。声调的堂皇表现出了此类能指的物质性力量,它必须是堂皇的,才能有效地规训所有越轨的企图。正如一个由交管部门设置的标志与一个临时性的简陋标志在规范力度上的不同。然而,在这里我们必须注意到:一种能指的物质性力量越强大,就越倾向于隐匿它的物质性力量。普通话在今天一般的文化氛围里,往往是最容易失去其物质性存在、从而被透明化为可以直接达到所指的能指的。我们很容易被方言的腔调吸引,从而停留在声音符号的物质性表面。而普通话则以尽可能顺滑的方式消除表面的种种凹凸起伏。普通话的透明化力量带来能指与所指之间尽可能单纯的关联,与此同时,这种透明化的力量也将其运作的暴力属性隐匿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
另一种声音出现在"郭嘏下山"一节中。在这一节里,作者让两个不同的声音碰撞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效果。当郭嘏满怀着重新找到的爱下山时,一个查拉图斯图拉式的声音出现了。与这声音一道出现的是一个被爱充溢着的、只想将这爱给予出去的自我。然而,这声音似乎注定了只能留在山上,而不能被带到人间。作者让它在下山的路上,撞上了一个出自明清小说的声音。明清小说是中国文化达到圆熟之际而自然生出的腐烂。它是一种特定的腔调,其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对世间万理的圆熟,无论什么也不会给它添上些许疑惑的色彩;至少在表面上,道德教化是写作的目的,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将人内心中隐秘的欲望、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阴私公开讲出来;而这样的讲述不仅在揭示着欲望,同时也在诱发和构造着欲望;对于被它调动起来的欲望的克制,则诉诸佛教的因果报应。这是一种颓废到了骨子里的腔调:对阴私的不可遏止的趣味,对糜烂生活的艳羡和陶醉,对暗地里的侮辱和背叛的追求以及对承负抱应的恐惧。说穿了,这是一种完全丧失了爱的能力的声音。康赫让这两种声音相遇,从各自自说自话,到面对面的对谈。于是,这样的相遇构成了对比性的揭示--每一种声音以及与这声音相关联的在世样态得到了最完全的彰显。
康赫对不同声音的处理与我们通常所说的角色的语言要能表现角色的性格有什么关系呢?在一个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里,各色人等的参差不齐的声音之间的裂逢由一个中性的、节奏统一的声音给填平了,这一中性的声音就是作者的叙事。然而,在康赫的小说里,这种中性的声音似乎缺席了。作者叙事声音的缺席,构成了各种声音间的不连续。透过这些裂缝和间隙,作者缺席后留下的深渊隐约可见。中性的叙事声音的消失,使作品的统一空间被打破了,从而带来了作品中各种声音的完整出场。这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正相反:在那里,为了构成作品的统一和完整,各种声音都聚拢在作者叙事的中性的、均质的声音之下,每种声音的出场都必须经过它的折射和过滤。
四、
从效果看,朗诵会是相当成功的。但这中间仍有许多有待反思的东西。
首先,以时间化为基本特征的小说和小说阅读,在朗诵中被过度地空间化、视觉化了。甚至连声音也视觉化了。这也许是过多的舞台因素的结果:灯光的运用,音乐的烘托。难道不可以作一种更安静的安排吗?在这种安静中,使声音的异质性得到更清晰的传达?使得小说朗诵成为另一种阅读?
其次,小说朗诵如何与戏剧区分开来。朗诵者似乎过分地角色化了。小说的朗诵者与戏剧中的演员应该有怎样的分际呢?难道仅仅是这一点:演员完整地表象角色,而朗诵者则只是表象角色的声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小说朗诵与电影录音剪辑又有什么分别?在这里,似乎可以引入这样的一个区分:如果说演员直接关联的是角色的话,那么朗诵者则是在与作者建立关系。朗诵者使支撑文本的"自我的他者"具像化了。演员作为能指,指向他所表象的角色;而朗诵者是作者的"自我的他者",他起到的是隐匿作者的功能。因此,在朗诵会上,一个人完整地再现一个场景的安排要比分担角色的对话性安排更接近朗诵的本质。
第三,音乐的作用。朗诵会的音乐确是出色的,但音乐的运用本身就削弱了小说原有的特质。我们可以注意到,小说中原本的各种声音之间的裂缝被音乐重新填平了。
在这里,我真正关切的是,如果想要让朗诵会变成一次完整独特的艺术事件,还应在哪些方面进行深刻的反省。
五、
康赫在朗诵会中的出场与《斯巴达》里作者叙事声音的缺席构成了有趣的对照。在朗诵中,康赫的位置是功能性的。他的声音是中性的、均质的,起着规范性的作用。这也许是出于不得已:要让那些没有读过《斯巴达》的人更好的理解朗诵的内容。但朗诵的目的难道是要向受众转达小说的内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小说朗诵能够相对独立于作品本身,自身构成一种艺术尝试吗?
在某种程度上,康赫的出场与朗诵音乐的运用一样,都影响了对小说本身的质地的传达。
六、
十二月十七日的能指事件,使我对能指的物质性力量有了更为深切的体验。它发生在一个特定的物质空间里,一个文化场中的特殊位置。朗诵者是能指符号的物质载体。当朗诵者在聚光灯下出现、他的声音开始在空间里回响时,我们更多地在关注这些问题:朗诵者是谁?他有怎样的背景?他的穿着怎样?他的形象如何?同时也更多地关注他的声音的质地、表现力以及具体的语气和节奏的变化。这与阅读不同。阅读常常带给我们这样的幻相:我们可以轻易地透过能指达到所指,造成障碍的只是语言的误用导致的含混。在朗诵这样的安排里,我们更多地滞留在了符号的物质性表面。这一滞留传达出这样的潜台词:管他在说什么?
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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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帕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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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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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病房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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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体育馆
第九章
夜巡
第十章
附录:语言、文体、史诗及中国古典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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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得儿脚踩旱冰鞋,两手各拎着一根鞋带,滑到张海根面前,正要撞个满怀,右脚打横,立即撇向后面,身体前倾,倒滑,在桌椅之间流畅地转圈。“神了,哈,看来出差三天没做过什么坏事。”牛窠说。“那种事哪能天天做,那天不是,一个上午瘟难磕头,在沙发上睡着了?”老汪说。李得儿转到牛窠办公桌前,身子一蹲,双手捏住鞋底,跳上办公桌。“得了,”宋秀才抬头对滑行在桌上的李得儿说,“你说中国自古到今,哪个女人最美?”“妲己的眉毛,西施的眼睛,黛玉的鼻子,褒姒的嘴唇,”李得儿的旱冰鞋绕过茶杯,台历,香烟盒,笔记本,文具盒,打翻一只墨水瓶,继续,“武则天的乳房,越飞燕的腰肢,杨贵妃的肚皮,苏小小的阴毛,潘金莲的大腿”。李得儿越过牛窠头顶,在他椅子背上蜻蜓点水,上了墙面。“还少了一样关键的东西,”老汪说,“女人再漂亮,少了这一样,还算得上什么女人。”“哈哈。”李得儿大笑两声,在墙面的最高点速度成为零……
杨立华
一、
《斯巴达》的提纲
一、整部小说分为《斯巴达》--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和《特洛伊》--一个北方的世界模型。《斯巴达》已经完成。《特洛伊》尚未写,但其大致的构造应是北京式的:地理上,一个中心点及紧紧将其围绕的放射状五环线;体制上,一个极权中央和由毛着手缔造并经几代完善的边沁理想中的全景畅视系统(panopticon system)。这一构造同时也是《地狱》式的。
二、《斯巴达》的故事原型:
1、特洛伊青年帕里斯按神谕来到斯巴达,并勾引了墨涅拉俄斯的美貌妻子海伦。
2、斯巴达崇尚武力。
3、诸英雄在睥视群邦的斯巴达无所事事。
三、目前已完成的《斯巴达》的故事:
1、北京少年李得儿在潮湿的南方梅城勾引了糊涂虫郭嘏的妻子吕蒂蒂,并犯下一连串的风流韵事。
2、南方梅城崇尚及时行乐之风。
3、诸闲汉在淫逸无度的梅城浑浑噩噩。
四、 酝酿中的《特洛伊》故事:
1、战斗线路:麦弓骑车从他所住的贫民窟到大使家参加首相的接风晚宴。毁灭的前兆,传言地震将至。
2、风俗画卷:两次小预震使满城人陷入恐慌。一群处于困境中的京城无聊汉和一群幸灾乐祸的梅城青年。众多的外乡人。
3、不死的爱情及城市景观:郭嘏从所住的城郊出发,穿过一派混乱的五道环城路,去市中心寻找自己的妻子。(向但丁致敬)。
五、
……